半晌后,顾江游在闭目深思许久后,忽然开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还以为你不感兴趣呢?”顾江浔顺势把茶杯放回杯垫,在整理好思绪后,缓缓地讲述道:“这一切要从三百年前说起,在南林城的建城初期,秦、许、越等三国均不承认南林政权,甚至对这座新城存在占为己有的心思。
南林城与这三国接壤,地理位置相当特殊,而且非常的敏感,所以各国朝廷亦不好明着下手……”
“说重点。”顾江游睁开双眼,强势的打断道。
顾江浔无奈的耸耸肩,继续讲述道:“南林城距离这三国的都城都比较远,而各国对于偏远地区边城的治理,也是有心无力,所以这也就导致南林城周围的这些边城内,存在严重的地方势力割据现象。
这种错综复杂的地方势力割据局面,对于以贸易立城的南林城而言,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所以,南林城的先人们想到一个好办法:向各国朝廷表示,南林城愿意出钱,甚至出兵,协助各国朝廷剿灭,这些不利于管理而且存在多年的地方势力,以维护各国边境的稳定。
起初,各国朝廷对于南林城的提议,均表现出观望的态度。
在接下来的数年内,南林城采取逐步击破的战略,基本上消灭了这些地方势力。
南林城的这一系列动作,改变各国边城内地方势力割据的格局,从而维护了各国边境的稳定。
最终,南林城借此友好的表现,相继得到秦、许、越等三国朝廷的默认。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个势力逐渐吸收这些残部败将,在暗中慢慢地壮大起来。”
“赤羽帮?”顾江游顺势猜测道。
顾江浔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但这帮临时凑合起来的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是这些越战越勇南林人的对手!
在后来的交战中,南林城以全胜的战绩,彻底把赤羽帮逼退到,这深山老林的靳江山区域。”
“即便是赤羽帮已经退守到靳江山,而那时的南林城也应该拥有全歼他们的实力吧?”顾江游看着顾江浔,有点想知道答案。
“那你是从哪里得出这种结论的?”顾江浔微微一愣,重新打量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彼此双方的伤亡对比。”顾江游说出判断的依据。
三百多年前,有关南林城征战的史料遗留下甚少,只是概括性的描述了双方的输赢情况,但细心的读者就会发现,史料中竟然详细的统计了,双方人员伤亡的情况。
顾江游此时的表现让顾江浔甚是疑惑,这还是那个风流纨绔的公子哥吗?
“其实,我也是在不久前才知晓,这其中深藏的内幕。”顾江浔在稍稍摇头后,微微笑道:“当年,南林城的初任城主林维桢与赤羽帮的帮主之间,存在着秘密的交易。”
“什么交易?”顾江游微微皱眉,好奇的追问道。
“当年,南林城依靠剿灭边境处的地方势力,逐渐获得各国的承认,但在这些地方势力全部被消灭后,各国对于南林城态度会不会发生转变?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南林城的战斗力得到长足的发展,士兵的数量就远远超过附近各国边城内的守备军,它的存在亦有可能威胁到各国边境的稳定。
在诸多因素的影响下,初任城主林维桢与赤羽帮高层秘密签订《南林城与赤羽帮共存条约》。
随后,林维桢向各国朝廷表示,南林城无法彻底剿灭退守靳江山的赤羽帮,而那时的赤羽帮已经不再对各国边境的稳定构成威胁。
最后,林维桢郑重的宣布南林城裁减军队,以免各国朝廷不必要的猜忌。”
“表面上,林维桢给树立一个宿敌,可以借此团结整个南林城;私下里,他与赤羽帮进行某些协商,可以从各国中获得更多利益。”顾江游犀利的分析出,这些措施所带来的好处。
对于顾江游的分析,顾江浔也只能点头认同。
顾江浔在接手顾家后,虽说他努力的做过很多改变,但在南林城的大部分人心目中,林家的正统地位依旧不可撼动。
当年,赤羽帮刚退守靳江山时,他们的根基尚未稳定,而越国边境守备军曾经想借这个难得的机遇,乘胜追击、建功立业。
越国守备军大手笔的围困靳江山,采取围而不攻的战略,想彻底断绝赤羽帮的粮草供给,让赤羽帮自行灭亡,但结果他们失败了。
从现在的角度来推测,当年南林城应该偷偷地资助过赤羽帮粮草,而这才让他们度过最严重的危机。
单凭这些心机与手段,顾家确实比不上林家,林家可以与赤羽帮亦敌亦友的和平共处,也可以在对待秦、许、越等三国的关系上处理得游刃有余。
“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顾江游微微感叹道。
稍后,他看着顾江浔,困惑的追问道:“但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是我们顾家与赤羽帮联姻?”
“这点,大概有些意外吧。”一时间,顾江浔也没能找到合适的解释,回答顾江游的问题。
“意外?”顾江游诧异的看着顾江浔,什么意外?
“当然,这还要从赤羽帮说起,赤羽帮全盛时期,帮众有数万人之多,在落魄的今日亦有数千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赤羽帮的新生一代中,开始有人不满意马匪这种身份,他们想要彻底改变这种身份!”
“嗯?”顾江游有点惊讶。
“哪怕他们现在已经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份,但也要让后代不再继续当马匪,过这种刀口上舔血的生活。”顾江浔加重语气继续说道。
顾江游在沉默片刻后,不确定的问道:“对于这种叛变,赤羽帮多少会杀鸡儆猴吧?”
“当然,这个已经触犯了帮规!”
顾江浔在点了点头后,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在这些叛逃的人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是你和我都见过的黄嗣元。”
……
……
此时此刻,黄嗣元彻底懵了,在听完斥候的报告后。
林心维竟然与墨天泽一道出城,前往靳江山营救林筱沫。
在这个过程中,林心维的寒症突然发作了,而她身边没有带任何的药物,而且根据斥候的描述,她这次病发的症状远远超过以往的程度。
原本持续的高烧就让黄嗣元非常难受,而现在又得知这种惊人的消息,他手中的缰绳忽然滑落下来,坐在马背上圆润身体左摇右晃着,而他的脑海中更是一片空白。
“duang!”气急攻心的黄嗣元,从马背上摔倒下去。
幸好,随行的士兵们手疾眼快,在黄嗣元坠马的瞬间,稳稳地接住了他。
“黄大人,您没事吧?”这支前进的队伍顿时慌乱起来。
……
……
“上任城主的侍卫长?”顾江游在脑海中搜寻很久,才稍微有点印象。
“当然,黄嗣元也只是叛逃人中的一员而已!”
顾江浔在接过话题后,继续说道:“其实,在这三百年间,赤羽帮偶尔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三十年前那次叛逃的人数达到历史之最,而这让当时的帮主王守烨,也就是你的外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然而,你外公的作法不同于以往的帮主,他做过一系列秘密的调查,而调查的结果却让他非常震惊,大部分帮众竟然向往山外的生活。
你外公在苦思许久后,作出举族外迁的这种大胆设想!”
“我外公?”顾江游脑海中浮现出,一位和蔼可亲的白发老头,以及那些模糊的片段。
“江游,外公搬到南林城,跟你们住在一起可好啊?”王守烨抚摸着顾江游的脑袋,微微笑道。
“好啊!好啊!那我每天都可以找外公一起玩耍了!”
顾江游期待的看着王守烨,急切的问道:“那外公您什么时候搬过来呢?”
“大概,还需要几年时间吧?”王守烨按了按花白的鬓发,眺望着远方,喃喃自语道。
当然,顾江游没能等到这一天。
如此同时,他逐渐明白了王守烨的想法:南林城经过近三百年的发展,生活水平已达到这附近城镇之最,是一个很不错的定居场所。
而且,南林城的根基早已经牢固,赤羽帮对于它来说,早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还不如就此让赤羽帮湮灭在历史中。
并且,还可以用多年前的秘辛与林家讨价还价。
“所以,在接下来的很多年内,你外公与林守敬之间展开很多次的秘密会谈。
直到二十一年前,密谈的双方最终达成一致意见:赤羽帮全体人员可以迁徙到南林城内。
但前提是,只能在暗中进行,而赤羽帮的所有人需要鄙弃以前的一切,在南林城重新开始生活。
为了检验彼此之间的诚意,与带头作为表率,林王两家最终达成联姻协议,林守敬的独子迎娶你的母亲。
在这个过程中,彼此双方还秘密的安排一个相亲活动。
在这一切准备就绪后,当事人林正宇却莫名其妙的逃离南林城,完全不知所踪。
但相亲计划依旧在进行中,最意外的是那时顾正阳的乱入,让你娘误认为他就是林正宇。”
“如果这只是意外,难道就不能修正吗?”顾江游困惑的追问道。
“其实,从林正宇逃婚开始,这一切早已不受控制,而且我们的父亲似乎早就知道这一切,而他让这个误会越陷越深。
当然,真相总有浮出水面的时候,而这一切却又是林家的过失,理亏的林守敬为了安抚赤羽帮众人,平息他们的愤怒,最终全力支持顾正阳迎娶你娘,并且提供了必要的补偿。
但是,当时的顾正阳早已经娶妻生子,这完全不符合赤羽帮的要求,帮主的嫡女怎么可以给别人做妾或者平妻?
当所有的目光转移到顾正阳身上时,他很爽快的做出休妻决定。”
顾江浔在叙述的过程中,虽说一直都在极力控制情绪,想彻底的置身事外,心平气和的把故事讲完,但深埋在内心的情感,却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的渗透而出。
顾江游深深地看着顾江浔,沉默不语。
“其实,我娘并不是因病而不治身亡的,她是被顾正阳活活逼死的,但你很难想象她却是心甘情愿赴死的!”在顾江游的注视下,顾江浔捏紧了拳头,说出了埋藏在心底近二十年的秘密。
顾江游眼神复杂的看着顾江浔,默然不语。
在沉默中,顾江浔继续说道:“我娘与顾正阳青梅竹马,她深知顾正阳的抱负,但她却没有能力帮助顾正阳。
当顾正阳对她说到你母亲的身份时,想通过联姻方式加强顾家的实力,虽说她百般的不愿意,但却又不得不同意。
当年,赤羽帮不满意以平妻的待遇,让你的母亲嫁入顾家,我娘选择相信顾正阳的甜言蜜语,休妻也只是权宜之计,她坚信顾正阳只爱她一个人。
随后,她遵循顾正阳设计的计划,假装收拾行囊离开顾家,离开顾正阳,但到最后她却发现自己做不到,而她也只能选择了死亡。”
对于这样的结局,顾江游早已经料到,但他却没有猜到这种深层次的原因。
“你知道吗?我亲眼看着我娘上吊自杀的,而那时我才五岁,什么都不懂,我还在一旁舔着糖葫芦。但当我懂的时候,我已经是没娘的孩子很久了。
你知道吗?当我娘被家丁从吊绳上放下来时,我还天真的以为我娘睡着了,我还阻止别人的靠近,怕他们吵醒我娘。
你知道吗?当年你娘穿着鲜红的吉服嫁入顾家时,而我却穿着雪白的丧服走出顾家,跟着家丁去安葬我娘。”
顾江浔笑着说出这些事情,但却阻止不了泪水的涌出。
“在我小的时候,我非常痛恨你娘,因为她的到来,让我永远的失去了我娘,让我成为一个没娘的孩子。
在我小的时候,我非常嫉妒你,因为你的到来,让我失去原本只属于我的快乐,让我成为一个可怜的孩子。”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顾江游第一次,见到顾江浔近乎失控的状态。
“我曾经认为是你娘和你的出现,破坏了我这一辈子的幸福,但在我稍微长大后,我逐渐意识到顾正阳才是最可恨的人,而这一切,何尝不是因为他的贪婪所致?
相反,这些年以来,姨娘却待我很好!”
“这也是我能活到现在的原因吗?”顾江游忽然接过话题,弱弱的反问道,打破顾江浔独自叙述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