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阁下是?”断念有些惊疑道。
“哈哈哈,轻点半点丹绮,寸心空震长歌。梦回半生盛事,须臾已成泠风。无名人士罢了。”老人止住摇晃着的步伐,大笑之后,答完了劫的回答,继续向别处醉去了。
“我倒是对他的来历很感兴趣了。”断念看着他的背影,笑了起来。
“实不相瞒,他是我们这儿最为德高望重的老者。”应千丘答道。
“那么,你们当地治安如此之好,大概便是有着一些他的功劳吧?”断念思忖着,前些时候,他也是见了当地的民众对于其皆是行长辈之力,足以见其份量,并未因其的放浪形骸而有怠慢。
“他除了胡言乱语,说自己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外,其余的,都是圣人之举。因此,我便借他作为楷模,在本地先开贤明教化,广播圣人教诲,奉守祖庙遗略,谨记豪杰英图,使得此处便是成为了如今这样。”应千丘意气风发道,言语里面有着掩不住的自得之意。尽管面对的是八绝之一的断念,可他也是有着足够的骄傲。
“这儿,与我们先前去过的一处,颇为相似。”断念点了点头,说道。
“何处呢?”应千丘道。
断念笑着摇了摇头。
应千丘见断念不想提起,便是没有再多问。
两人一左一右,继续前行在街道上。望着学堂里的孩子读书的稚嫩腔调,听着卖艺者偶尔拉出的惊心动魄的旋律,戏台下喝彩的众人,断念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先前的时候。
“你为官不错,这般小天地,真是屈居你了!”断念忽然对着旁边的应千丘道。
“哈哈,大人高抬本官了。若不是这儿百姓有着灵性,我又如何能做出这些政绩呢?”应千丘摇摇头,推辞道。
“哦。此话怎讲?”断念感兴趣起来。
“是百姓的选择,使得我可以将这些措施真正落到实处。假如他们选择了去吸烟枪,去嫖赌,那么,这些便都是无用之举。我的独角戏了。”
“事实上,我们这些决策者,也只能做到一定的限制与引导,而真正的潮流与选择,永远掌握在大部分手中。因此,”
“不错,你说的是有些道理,整个社会的文化氛围,始终是由普通民众决定的。毕竟主体是他们。”断念从应千丘那儿接过了话。
“我先前任职之地,民众就是与这儿大相径庭。他们大多是酒肉之徒,还有一些迂腐之人指责我不作为,但是这些人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作为形成了如何的风气与价值导向。若是对所有的欺瞒都可以抱以漠视,对所有的诱惑都难以律己自制,对所有的低俗都趋之若鹜,这样又如何容得下我这等书生呢?”应千丘谈起先前的经历,颇为感慨。
“你说的正对。烂臭的舞台是由烂臭的观众搭建起来的,而许多人在台下大呼烂臭,殊不知,自己正是烂臭的促成者之一。这正如腐烂之物,只会招来苍蝇,并且苍蝇会将它馊得更烂。”断念感觉到了眼前这个书生的不凡,自己有些刮目相看了。索性也是彻底投入了两个人激烈的讨论中。
“断念大人心性认识果然超乎寻常,三言两语便是正中靶心,在下佩服!”应千丘抱拳道。
“不必如此客气,既然大家如此投缘,不如就以兄弟相称吧!”断念摆了摆手,对于‘大人’这种称号,还是有些难以招架。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应千丘没有客气,继续道:“原本我试行的那些,总是被诟病没有趣味。而那些人建议的新尝试,则是将原本的精粹抹杀掉。我宁可被称作无用之人。也不想做头换面做侩子手。”
“其实,哪有绝对的好与坏。普天之下,荆棘丛生之处,亦有点滴翠红;佛光满照时,不免留下暗影。风气的演变,就像这王朝兴衰一般,周而复始,毁誉参半。而在大多时候,两种风气则是相持不下,达到一种平衡。我们不可能杜绝所有的不良,能做的,只是将这种平衡,努力倾向于好的那一面,成为主流!”断念道。
“断念兄弟所言甚是。蛰伏于人性深处的丑恶嘴脸,终究是要有些释放空间的。水至清则无鱼,消除所谓的低趣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与抹杀生机一样。有时候,看似完美,不过是将其压制住,在平静之下已经是风起云涌,终有爆发之时。与其自欺欺人,不如放过一马。”应千丘道。
“应兄弟的说辞,让我想起了先前的从萧兄弟那儿听来的故事。”断念顿了顿,继续道:“朝廷在收录官员之时,便是将其论文作死,只是想要听见许多陈烂旧题,或是讴歌盛世。不少有着经天纬地,大才雄辩之人,都是自矜高洁,不愿附和。最后使得朝堂之上充斥了不少庸人。所幸有着卫汉傅这等的人物舍生进言,不过,还是被自毁长城了。”
应千丘听到这话,脸上也是浮现了悲伤之色,感慨道:“唉,家父先前提起过卫汉傅,他们以前有过交集。据家父所说,卫汉傅在得到先皇赏识后,便是越来越意气风发,高居庙堂,则是难以明白小人心思。他将自己打磨成了一把锋利的宝剑,只是好剑配侠士,失去知遇之人,只会引来灾祸了。”
“在没有和大哥他们几人一道之前,我或许会觉得卫汉傅的做法有失礼数。无论身在何处,性命始终是放在首要的,空有才能却不能明哲保身,始终是不明智的。”断念道。
“那现如今断念兄弟的看法呢?”应千丘问道。
“现如今朝廷之上已是祸根深种。所谓食君之禄当替君分忧,而实际上,哪是食君,分明是食天下人!有的官员富可敌国,其实只是从千家万户榨取来的,他们唯一胜过强盗的一点,就是名义上更好听罢了。哪怕不计较这些,但是却不办事实,终日混迹,如何值得起这些?眼见是情况危急,却故作无事。相比之下,卫汉傅算得上是一代绝唱了。”断念道。
“不瞒断念兄弟,我的作为,也是深深受到了卫汉傅的感召。当初我也是觉得他不够聪明,但是当皇上张榜天下,宣布卫汉傅罪名之时,我治下的百姓,不约而同地骂起了皇帝。贴着的告示,也是不断有人撕下,后来我不得不派人守着。甚至还有几个老者伙同读书人,来到县衙为卫汉傅请命,请求我上书辩解。后来甚至有些大胆的民众,私下集中悼念卫汉傅。我得到这些隐秘消息后,便是乔装打扮潜进去,看见掩面流泪的人流,以及慷慨陈词,声泪俱下的组织者,我便悄悄走出去,撤走了周围暗处包围着的人马。”
“我身在山林,倒是不知还有这段佳话。先前但是有些空活了。”断念自嘲道。
“断念兄弟严重,大家各司其职罢了。”应千丘安慰了断念,接着说道:“人生在世,最多不过百年。再多的华丽,不过是让人更加虚浮罢了。而能真正做出一些业绩,才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首选。我的想法,也是有些自私,不想自己死后或者是落魄了,会被几个孩子幸灾乐祸。民众有时候又是最为有情的,你为他们做了多少,他们都会记在心里,不像一些昏君或者大臣,真是伴君如伴虎!”说到最后,应千丘将声音彻底压了下来,还是担心隔墙有耳。
“只是可惜了这许多难寻伯乐的千里马了。君子小人,寸量之间。小人得志,君子失势,算是穷途末路了。吾等只能静观王朝覆灭,痛惜无辜百姓。”断念感伤道。
“不论如何,我会固守这一方土地,尽我所学,造福百姓,哪怕是穷尽心血,也算是为自己的生命划一点辉煌的痕迹吧!”谈到风云变幻,应千丘平静道。
“应兄真是生不逢时啊!人中龙凤屈居寸土。难得有这份甘于低微的心,在哪儿都是造福苍生。”断念赞扬道。
“你们八绝不也是心怀天下吗?我在低处尽我所能,你们在云端,也不可以松懈。我会默默祈福你们,祈福所有为了苍生的人!”应千丘看着有些西沉的日色,以及模糊不清的远方。
“自成一统,心计天下。你是我眼中为数不多值得敬佩的致仕官员。要是多一些你这般的人物,官民哪会有争?”断念道。
“隐士大多会曲解我们这些父母官的意图,这很正常,毕竟为名利而来的太多,并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传出的,多是臭名。据我所知,就有一些好官被埋没了。我的修行,还是很浅,只是开始。”应千丘道。
“今日能遇到应兄,真是我的荣幸!”断念感慨道,他们也是快要走到了街道的尽头了,两人即将分别。
“其实,那位诗人,更是万分值得敬仰的。只是他今日太醉,没有与你细谈。不过有缘终会再续,来日再谈这些吧!就让我为你送别!”应千丘做了个手势,身上的一名心腹快步跑到旁边的饭店里,借来了一坛酒,两个碗。
应千丘将酒满上,递给了断念一份,自己端起了一份,两人碗沿对碰后,各自都是一饮而尽了。
“应兄弟,后会有期!”断念放下手中的碗,擦擦嘴,抱拳正色道。
“后会有期!”应千丘也是抱拳道。
之后两人便是别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