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晋推着轮椅,干枯的皮肤包裹着他苍老的如同折断的接骨木枝一般的手。
抬起的手在空气中颤抖着,它的主人在竭力地不让它抖的太过分。
“吱呀——”
同样苍老的木门被拉开,匍匐在上面的红色油漆又掉了一大片,整个门板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浑浊的眼睛微眯,眼中除了历经几十年风雨洗礼过的沧桑,还有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对尘世的留念。
“今天来的有些晚了啊。”声音嘶哑,就像残破的砂纸被人硬按着打磨凹凸不平的水泥墙。
“嗯,被一些事情耽误了一下。”低沉的声音,年轻,平稳。
陶晋被男人推着进了房间,不过十平的小屋瞬间变的拥挤不堪,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你也不用天天都来看我,我知道你只是一个义工,还有自己的公司,就算然然曾经拜托过你,你也不必这样,我这个老头子也差不多该归土咯,可你不一样啊……你瞧瞧,又给我买这么多东西,我一个老头子,哪里吃得完嘛!”
男人但笑不语,直到把陶晋推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上午的阳光洒进小屋,屋内阴潮的霉味还有老人身上特有的腐败的气味立刻消散不少。
“晋叔,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男人拿起床上的一块洗已经洗的发白,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毯子盖到陶晋的腿上,“四月的天还是凉的,过几天就该下春雨了……”
话没说完,男人就半蹲在那里有些怔神。
陶晋看着面前的男人,容貌并不是十分出众,却有着一股骨子里散发出的清雅之感,仔细瞧着,那眉眼口鼻是越来越耐看,加上他今日一身素雅打扮,往那一站,就像是一幅水墨画,即便在这粗陋的小屋里,也丝毫没有挡住他的光芒,反倒是多了一些晕染后的朦胧感,为他本就极淡极雅的气质增添了几分孤傲寂寥。
难怪然然会爱上他。陶晋想起自己的女儿,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也让男人回了神,他歉意一笑,站起身又看了一眼窗外,“今儿天气还算不错,一会我问问护工,看看能不能带你去院子里转一转。”
“不用了,”陶晋摇了摇头,看着窗外抽芽的柳树,“这敬老院就这么大的地方,坐在窗边什么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还出去做什么。”
“好,都听晋叔的。”男人笑道。
担心他心里失落,陶晋有些过意不去,人家天天抽时间专门来陪自己,自己还嫌这嫌那的,有些过分了,想了想,陶晋开口:“要不,你给我讲讲你的事吧,你天天来陪我,很少说自己的事,倒是总跟我讲然然,和我讲讲你是怎么成功的吧。”
男人站在窗边,“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哎,怎么会没有好说的呢?你自己建了个公司,几年时间就经营的风生水起的,我总听这敬老院的老头老太太提起,你给我讲讲,等哪一天我走了,我好跟然然汇报汇报啊,不然她一定会埋怨我的。”
男人插在裤兜里的手握了握,最终还是掏出一个刚开封的香烟,“要抽一根吗?”
陶晋接过来,爷俩点着烟,屋内立刻变得烟雾缭绕。
男人打开窗户,又吸了两口,才缓缓开口。
“我不是一个成功者,可又算不上一个失败者,”讲到这,男人笑了笑,整张脸都被烟雾笼罩着,让人看不清表情,“如果非要给我自己下一个定义的话,我想没有必杀人犯这三个字更加准确了。”
陶晋心底一颤,浑浊的眼中没有出现多余的情绪,夹着烟的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他心底的震惊。
陶晋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就算亲耳听见他说自己是一个杀人犯,可一年来的相处却让他对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生不起半点嫌恶之心,相反,他竟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格外感兴趣。
“继续讲。”陶晋抖了抖手腕,烟灰落在水泥地上。
男人依旧看着窗外,似乎毫不在意陶晋心中所想,眼神深邃而飘渺。
“要从哪里开始讲起呢……”他沉吟了一下,接着笑道,“就从我的杀人动机开始讲起吧,怎么样,陆警官,有兴趣进来一起听吗?”
“吱呀——”
残破的老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身着风衣,容貌俊郎的男子走进来,黝黑的眼睛里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和紧皱的眉头相反,男子的声音很平静,“我很有兴趣。”
男人耸耸肩,夹着烟的手支在窗台上,另一只手摸上自己的左胸口。
“我的杀人动机很简单,”他望着窗外的四月天,原本淡然如水的表情忽然变得深情而爱怜,声音低沉轻柔,似乎在向挚爱的人诉说着情话。
“以爱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