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岁月无情终有纪念
托马斯他们离开的这天,回到家的西蒙发现自己的母亲病倒了。西蒙在当下便请还在村里居住的乔治叔前来看看,乔治叔曾经用自己的草药经验和法术医治过无数村里人,村里的人也得以不用去城里接受白眼和治疗。
尽管已经没有人再和乔治老头下棋,可是他却仍然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似是又找到了新的好玩的东西。当老乔治看见西蒙母亲病容的时候却暗自吃了一惊,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因为老乔治一眼看出,这不是他能够治好的病。良久,他缓缓起身站起,暗自叹息道:“人间岁月无情,终有人因思念成疾,教人惋惜啊…要是在东方,也许他可以,但这如今,他恐怕…”
对于老乔治来讲,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无论他有多么玩世不恭,面对生命,那一份绝对的敬重都会让他全力以赴的救治。尽管他活了那么久,可这一切对于他来讲,却是一种赎罪。
老乔治的皱眉,让西蒙对自己母亲的病情愈加担心。西蒙看着暗自思考的老乔治,恍然间感觉他那样沧桑,一点不似以往那种古灵精怪的样子,反倒感觉他是一个游历过无数土地,走过无数坎坷,历经过无数次狂风暴雨的大人物。
但老乔治突然回过身来,又摆出一副鬼脸摸样,笑着说:“我这么一绷脸你就害怕啦?其实你的母亲没什么大碍,我给你一份草药单子,你去后山找来,熬成汤药每天坚持喝上,不过多久你母亲就会好啦。”
西蒙顿时松了口气,他的乔治叔还是乔治叔,总爱和他开些玩笑。可是他看不到,回到家的老乔治叹息着说,不知道我的法术和草药能维持多久…
翌日西蒙看见醒来的母亲不由得很是欣喜。他的母亲也微笑着摸摸他的头。菲玲娜忽然觉得爱玩的孩子从学会照顾亲人开始成长,他总有一天会长大。
“孩子,你应该再去陌缄树那里多拾些陌缄树果来,那个果子才能治好我的病。”
“可乔治叔说吃他的草药就够了呀,而且陌缄树果不是传说有毒么?”
“可你是否见到过有因为吃陌缄树果而死去的村人?”
“好象没有…”在西蒙的记忆中,自己从小看到许多人吃过那果子,不过的确没有人因为它而死亡。
“那你就去吧,孩子。”
西蒙便在最近的日子里,形成了捡拾陌缄树果的习惯。他的母亲并没有告诉他,陌缄树果偶尔吃食是没有毒害,反而可以帮人增长精神;但若是连续几天吃食,却可以让吃食的人忘记掉心中的某个人,而当你忘记的时候,死亡也将来临。曾有东方大阡国游历西陆的人们,把它称作断情果。
西蒙母亲的气色果然一天天好了起来,西蒙本来想要把那消息告诉乔治叔,可看着渐渐好起来的母亲,他也就渐渐不再留意,忘了这件事情。但去到城里的孩子回来看他的越来越少,只有托马斯他们还坚持天天来和他一同玩耍。他似乎也早料到了这种情况,他把曾经埋下的石头扔进河中,迎着凄厉的狂风仰天大笑。
没过多久,托马斯他们也渐渐回来的少了。他知道他们一定是又有什么变故发生了,可他却总觉到一丝莫名的愤怒却又无可奈何。与此同时,村里已经真正的剩下屈指可数的几户人家,每每归家之时,他都觉得天边的夕阳变得愈发的残败。
他更不知道为什么伊莱为什么走进了悲鸣城后就一次没有回来看看自己,伊莱为什么躲着自己,让自己的内心更加失落。
只有伊莱自己知道,她想要真正的离开这里就必须舍弃些什么,于是,虽然从城里通向陌缄树的路只有一条,她仍然有办法避开西蒙。
那一天伊莱照例在这天下午来到这棵大树下,收集树下掉落的陌缄果,她的动作纯熟麻利,甚至比以往更快些,使她可以看看还未落下的美丽夕阳。
她抬起头,却看见那几个她最不想看见的人。他们挡在伊莱回家的路上,满脸皆是自以为酷却万分幼稚的邪气笑容。
她低着头,想要默默的穿过去。
“怎么,你是个瞎子么?”
话音刚落,伊莱就被旁侧的人踹到在地,背陌缄果的框被踹断了背带,鲜红的果子从中洒了出来,圆滚滚的果子似是饱含了火热的愤怒。
伊莱倒在地上,默默看着庇列和斯加特,她的拳头握紧了手中的陌缄果,眼神里深藏着莫名的火光。
“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你没有资格来这里么?你为什么不听话呢?”为首的庇列走过来,把伊莱从地上揪了起来,恶狠狠的扇了她几个巴掌。
可伊莱却还是几乎没什么表情,她的声音竟也显得那样平淡:“我母亲病了,我必须来这里取陌缄果为我母亲治病。”
“野种的母亲毛病还这么多,你的父亲怎么也不请请医生,哦,我差点忘了,你没有父亲,要不你怎么叫野种呢?”
伊莱盯着面前哈哈大笑的庇列,没有言语,双手颤抖。
当庇列失去耐心,又扬起手想要打伊莱的时候,另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穿了过来。
“你们把他的果子捡起来!”只在这一刻,伊莱看见夕阳的光辉又一度透过层层叶片,照着昂首挺身的西蒙和他前来的路。
除了庇列和斯加特之外的三人竟一时间手足无措,他们面面相觑着后退,最后深深的低下了头。
“怎么又是你这个狗杂种,我今天…”
“你这个不是个东西的外乡人,还在这狂犬吠日,真不要脸!还有你们三个,别以为现在你们搬到了城里,可别忘了你们的根还在陌缄树村!”
那其它的三个人只能把头低的更深。
“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被这个外乡人带坏的?才过去多久,就和一个外乡人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原村的人,别他妈忘了你们三个都吃过伊莱做的饭!”
被打断话的庇列突然一声怪笑,他用一种怪异的声调说:“穷棒子的一顿饭能顶屁用?他们的母亲现在可是在我父亲的手下干活,若是有朝一日他们的母亲没了工作,我可不敢保证他们还会有几顿饭吃。”
伊莱用余光看见西蒙突然沉默起来,她自己可以忍受这种无可奈何,但当她看见西蒙低下头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一种莫名的悲伤在她小小的心中扩散。
巨大的陌缄树随风而动,空气中纷飞的飘叶刮到少年的面庞上,伊莱感到心中的凄凉正似这纷飞的飘叶,只能任他四下飞舞却毫无办法。
庇列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倨傲而邪气的嘲笑,他身上那种小少爷的跋扈之气也越发嚣张,他像是很平常一样又打了伊莱一个巴掌,冷声说道:“愚昧的村里人就该打!”
“你干什么!我叫你把果子捡起来!”
“你哪只狗眼看到是我们把它弄洒的,分明是他自己没有背好!你们说是吧!”
被拦住的西蒙看着附**笑的斯加特,突然暴起推开斯加特,他冲向那个纨绔子弟,想要把他扑倒在地。
新来的庇列虽是个少爷,却不只剩下好吃懒做,他接受过良好的体术训练和更高阶的法术训练,正因如此他便有自觉可以充当城里孩子老大的本领和自信,正好自己的父亲在这里开办了商贸迁移了过来,并且还有欧克兰对“村里人”的召回,让他可以纠结自己的帮派,肆无忌惮的整日欺负营养不良的陌缄树村里的孩子,做一回在另一座城市不能做的土霸王。
伊莱还没来得及提醒,便看见西蒙距他只有半身距离的时候,被他的左拳击中了小腹,他的右手释放了更高阶的“风拳”法术,把西蒙狠狠的打飞了出去。伊莱跑了过去,想要扶起倒在地上的西蒙,却被西蒙推开,西蒙径自站起来,面色上的愤怒与悲伤似是要将眼前的人撕个粉碎,曾几何时,欧克兰的男孩们见到他只会哆嗦着逃跑。
可是我们都知道,情绪并不能化为有形的刀剑斩向敌人,甚至总是在无形中重伤我们自己。
所以伊莱只能看着西蒙被一次次击倒,最后庇列踩着他的肩膀,发出刺耳狂妄的笑容。伊莱看着面前的一幕,手中强大的进攻法术已然成型。
等到伊莱将要抬手施法的时候,身上不知挨了多少拳脚西蒙却又有气力说:“你应该笑够了吧”
突然之间,地面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旋风陡然扫过,庇列感到略略震惊的时候,西蒙却再度聚起全身的所有力气抓住了庇列的脚腕,同时张开自己的口狠狠的咬住。
伊莱看着眼前的西蒙,平静的面色已然不在,震撼,惊异,感动,敬佩的表情在她法术外表下尽数显露,她的眼里深深印下西蒙咬住庇列脚腕的那个瞬间,却又发现了西蒙的手中似乎一直在施法的痕迹。她想到他一共就会三种法术,唯一于现在有点用的便是最基础的护盾术,可那个根本无法抵挡庇列手中的高阶风系法术,他到底能用那个做些什么?
“你他妈疯了吧!这条疯狗!你给老子松口啊!你们站着干什么,快把他拉开啊!”庇列随着疼痛的增强大声痛苦的叫着,他对西蒙拳打脚踢却无法让西蒙松口。
斯加特本来要施法将西蒙打开,却被托马斯三人狠命的扑了上去,中断了手中的法术同时迎接了无数拳脚。
伊莱这才发现自己再怎么伪装成男孩子,也只是个女孩。她浑身颤抖着没有动弹,她呆呆看着面前的一切,眼中是无数情绪交织而成的感动。
风中飘远的残叶,像是少女悲伤的泪水。
庇列终于腾出手来放出法术,把死死咬住自己的西蒙打到一旁。即便他还能挣扎站起来,当看到倒在地上的西蒙却仍然掩饰不住心中的惶恐害怕以及敬畏。
“赶紧走啊!这就是条疯狗,疯狗!……”庇列把斯加特从包围中拉出来,疯狂的向欧克兰城的方向奔去。
黄昏的最后一丝光芒从狼狈逃走的庇列二人身上移走,四下渐暗,星稀月明。
西蒙翻过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面朝着整个陌缄树的树冠和树叶缝隙间黑暗的夜空,放声大笑;伊莱抱着他的肩躺下,默默低头。
“有点强权就想着欺负别人,欧克兰的少爷们怎么就没一个好东西!”
“队长,我们…错了,但…”
“我知道,这不能怪你们,你们为自己的母亲考虑是对的,倒是我,一时冲动,又要给你们带去许多的麻烦,”西蒙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便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他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天,他便又说“但是我觉得,生活总要有些东西是自己的坚决要记得的,如果一个人连自己为之安心的骄傲都失去的话,那他还剩下些什么?”
人生难求一知己,但惜同甘共苦者,于世间淋漓大笑,于黑暗中互点明灯,于他人排斥中并肩苦斗。但很可惜,也许你曾有这么些难忘的伙伴,但命运的手总能把你们拨向不同的路。多年后伊莱想起家乡的陌缄树果又一次成熟,却再也没有当初一同坐在树下欢声大笑的那个人。
伊莱靠在西蒙的肩上,默默听着他的呼吸声。尽管她在西蒙和托马斯他们的眼里只是个秀气的男孩,但是眼下他们所有人都彼此这样靠着,没有一丝别扭的气息。
还要这么伪装自己的身份要多久?伊莱不得而知。她曾经一度因为想要摆脱母亲强加给自己的伪装而吵闹起来,可是母亲总会让她想起自己究竟是怎么从欧克兰的铁蹄下逃出生天来到陌缄树村的,作为戈尔比斯最后的皇室成员,无论她们心怀怎样的仇恨,都只能把仇恨咽在肚子里,用最好的伪装保护自己,忍耐最难忍受的屈辱才能在这世间存活。
所以她只能一次次压抑住想要与西蒙他们一同欢笑的欲望去接受母亲的教育。她的母亲教给她的法术和知识,她也只能尽量不去显露。可她并不知道自己愈发浓烈的感情将会导致伪装法术的损坏,她的母亲真正是在“散伙饭”的那天病倒的,因为伊莱现在身上的伪装法术,是她母亲用生命来延续的。
他们一同回到破败的村庄,田地里蛙声一片夏夜微凉,村子却仿佛沧桑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黑暗中可以望见愈加破败的房屋和生长着杂草的废弃院落。
“哎,你的母亲也病了么?也去拾陌缄树果。”
“嗯,这么说你的母亲也告诉你陌缄树果可以治病?”
“对呀”
“哦,但我好像听说陌缄树果有个传说,你知道么?”
“我从没听说,但我知道它能治病。”西蒙笑着说。
伊莱笑笑,和西蒙一同前行,望着旷阔辽远的星空,心中淡淡欣喜。
“队长,送我们到这里就行,我们就此别过吧,你说的话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在‘黎明’的日子我们更不会忘记;只是队长,村子很快就要被强拆掉的,你和你的母亲又怎么办。”托马斯发问。
西蒙长叹一声,说:“等到那天我母亲的病再好些,我就带她离开这里吧。”也许,这会是个美好的愿望。
沁凉的微风从悲鸣山顶吹来,吹走了路边的孤独的树叶,也仿佛吹散了这小小村庄的寂寞苍凉。
走吧走吧,我的伙伴们
你要记得孤独岁月里我们并肩的时刻
浪涛湿不了那时的影
狂风吹不散那时的歌
走吧走吧,我的伙伴们
你莫要忘记我们曾在黑暗时光里等待黎明
漫漫长夜终将逝去
愿高山的曙光令你无畏而行
…
送行的歌声在伊莱他们的背后响起,月光照耀着少年们已然的坚毅的面孔,于此间,少年们心间再无懦弱。
他们走后,西蒙忽然想到,其实欧克兰人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对待陌缄树村的人们,他们完全可以以强权者的姿态强迫村民再度离开或是回来;但那个新来的狡猾的欧克兰城主知道这样又会多出些不必要的小麻烦,与其如此,不如让“糖衣炮弹”去腐蚀村民的意志,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会改变。
同样的结局,这却能够瓦解掉一份反抗的意志,当一个人连底线也丧失掉,那么他的灵魂便已死去。可总要有人记住些什么不是么,岁月无情终有纪念。西蒙这么想着,向自己的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