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暗流
在城主的房间里,来自窗外的惊雷照亮两个人对峙的身影。他们显出同样高大而苍老的样子来,无形的交击在空气中碰撞,他们的眼里不只有遮天蔽日的大雨,还有彼此间愤怒的面庞。
“你真的很令我失望,亚伯特,你的决定真的非常愚蠢。”叫做威廉的骑士紧紧盯住艾伯特的双眼,他面庞上的怒意把他的脸烧的通红。
“时代已经变了,威廉,我不能因为一个平民的死亡毁掉我苦心建立的平衡。”
“看来你还是那个来自欧克兰的贵族,本以为你还留着自己的那颗骑士之心。”威廉看到艾伯特眼神的闪躲,心中涌上了那么多辛酸。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他是平民,而艾伯特还是个落难贵族的时候。
那时亚伯特在他所在的村庄里不期而遇,他的善意拯救了颓废的贵族少年。他并不知道亚伯特是个落难的贵族,而亚伯特竟然也能够和他聊上许多。他们渐渐走近,相约一同成为骑士。在那个难忘的清晨里,他们带上了威廉的青梅竹马梅莉作为医者,从那里出发,从此走向了那条光辉的骑士之路。
从锡徽骑士到金徽骑士,从金徽骑士到圆桌骑士,一路坎坷已不必多言。亚伯特终于重振了自己没落的家族,而梅莉也选择了亚伯特。威廉奉行着自己心中的骑士道,为他们献上了真诚的祝福。
可是好景不长,那一场内乱毁灭了所有的美好,梅莉在那场内乱中死去。亚伯特被迫从圆桌骑士中离席,领着自己的儿女成为了底比斯的城主。而自己也不得不再次投身去前线的战场,从此别离。
一晃十年过去,一直征战的威廉骑士终于将要离席,他本想在最后的时刻阔别自己曾经的战友,当到达底比斯的时候,却与那一场洪水相遇。他看着那个敢于牺牲的平民少年从洪水中被救出,不经由衷的敬佩起当今的少年们。
可是就在他准备离开的这一天,他却又碰到了这样的事情。他本以为亚伯特会秉公的处罚自己的儿子,但他没有想到,亚伯特竟然要让那三个医士去顶罪,以预防人民的怒火。他感觉到一股无法说出的愤怒却又无可奈何,亚伯特终究还是个贵族。
“旧时代的骑士道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新的时代有新的规则,你必须要放下一些过去的成规才能前进不是么?”
“如果你连当初为什么出发都要忘记,我不知道你的前行有什么意义。”
“我又何尝不想守住心中的骑士道,可是我别无选择!你不知道这世上总有很多事情是无奈的,你应该体谅我的苦衷!”
“苦衷?那只是你自己的恐惧而已!”
“威廉,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你还像是一个孩子那样顽固!要不是你的这份顽固,梅莉又怎么会死在那场****之中!”话一出口,亚伯特也被自己的话所惊住。他暴怒的面庞渐渐冷却,他一点一点重新坐下,把头颅深深的埋在自己的双膝间,再无话语。
威廉怔在原地,望着繁复花纹的天花板,只感觉那些花纹像是名为悲伤的洪水将他狠狠的淹没,他无从招架,只能任凭凄凉堵在他宽阔的胸膛,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成为一种冰冷的折磨。
许久,威廉终于再次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一丝多年在战场上磨练出的威严,只剩下沧桑而沙哑,悲意与孤独:“看来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了,就此别过吧,我曾经的骑士伙伴。”
他拿起自己的头盔,为城主躬身行了那样一个久久的骑士礼。这是多年来他第一个行给亚伯特的礼却也将是最后一个,多年前他甚至来不及向他道歉,可如今他终于有机会和亚伯特在烈酒中追忆往昔,在惊雷中释怀过去,却遭遇了更加可怕的无奈。一切都已经变了,再无一人和他一同回忆他们的光辉岁月,和那些久久不愿提及的悲伤。
他行完骑士礼,缓步走向了门口,战场的太多拼杀让他显出无比沧桑的模样,他虽然不曾驼背,却已经满头花白头发。最后房间门被打开的时候,他侧过自己的面庞说:“如果当初梅莉选择了我,也许现在她就仍然在世。”
那一瞬间雷电的光照亮整个黑夜,也照着亚伯特那张老泪纵横的脸。
他知道自己从相信那个预言家的预言开始,一切就都已经错了,他明白着城里的平和永远只是表象,更深的暗流存在于他看不见的地方,可是他无能为力,因为他的命运,早已无可逆转。
大雨仿佛含着要将底比斯城的怒意,几乎每一条街巷都被雨水灌满,这一夜里底比斯变成了一座河流纵横的城市,人们躲在自己的居所里,望着惊雷密布的天空默默祈祷,只愿这雨夜过去,底比斯城相安无事。
可即便是这样大雨滂沱的夜晚,也仍然有人在做些什么。他们全身都裹在黑色的雨袍中,他们的面庞隐藏在深深的兜帽中,他们的身体浸在深深的雨水里,却没有丝毫的厌恶,因为他们甘愿为自己所做的忍受一切。
“真希望这雨夜能够更多一些,我们要加快运送的速度,这是一个天赐的好夜晚!加把劲吧,兄弟们!”高大的黑袍人对自己身后的人们说,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拿着一捆被长长黑布包裹的东西,他们把浮在水面上的东西拉着前行,雨水似乎并不能减慢他们前行的速度,反倒成了他们加速的媒介。
“老大,万一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没有万一,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不是,我的意思是前面来人了...”一个略显胖大的黑袍人指指前方,语气无比淡定的说。
“....人来了就说人来了,说什么多余的废话。”高大的黑袍人沉默一阵,面对着前来的人轻声埋怨着。
“站住!我们是底比斯城的巡查紫袍法师,你们为何在这夜里行踪不轨?”
借着雷电的光芒,高大的黑袍人看清了前来的人,他们浮在水面上,仿佛御水而行,他的周身似是没有雨水的痕迹,甚至可以看见法袍飘飞的模样。
“我们是来自远方的旅行商人,我们的货物在这场雨夜中需要抢救,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移走我们的货物。”
“你们的移货证件呢?”
“哦,你不说我还差点忘记了,我给你找找看...”高大的黑袍人装作找东西的模样,从袍子里翻出一张褶皱不堪的牛皮纸张来,他用左手把那张纸递给紫袍法师的时候,右手藏在了袍子里,看不见他在干些什么。
“嗯....你这真的是移货凭证么?我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是的,看来你需要动用法术的力量才能看的清,可是我觉得你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黑袍人收回了右手腰斩他旁边法师的剑,又一剑砍去法师的双手,那个时候法师无比痛苦的嚎叫,却被惊天的雷声掩盖了所有。
黑袍人把不知何时存在的利剑搭在法师的脖子上,法师跪倒在地,面目痛苦而怨恨,他的口中流出血来,他喉咙里的声音含混不清:“你们是什么人,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告诉我们底比斯之城的现役法师部队有多少,骑士部队又有多少,我就可以让你活着。”
“休...”法师的话还没有说完,自己的左耳便被斩去,他无比痛苦,却不能倒在地上,因为高大黑袍人的左右已将他牢牢控制。
“你若还想挣扎,我不介意再砍你一只耳朵。”
“紫袍法师有五队,青袍法师有三队;底比斯原来的守军基本没有变化,但最近秘密来了一批新的骑士部队,不知道所属哪里,我只知道这么多,请放过我吧...”法师深切的体会到死亡的恐惧,他哆嗦着说出了一切。
“嗯,很可惜我知道你说了假话,你没有机会了...”高大的黑袍人带着笑意,他又亮出自己的剑来,他的话却被法师打断。
“还有城主的儿子也回来了,他是个新晋的红袍法师,据说真正的实力不止于此!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相信我啊...”
“我当然相信你,”那黑袍人手起剑落,喷涌的鲜血顺着雨水的方向而消散。
“可是你今天必须要死。”
法师终于看清了面前隐藏在兜帽中的脸,那人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可惜他再也不能施法甚至是说出一句话来。
在这周围的黑袍人看着疤面把自己的剑化为一团粉末收进了掌心,不由得再次震惊。因为刚刚他就是以掌心化出刀剑趁着另外一个法师毫无防备的时候将他腰斩。
在众人崇拜的目光中,疤面黑袍人抱着自己的两捆货物继续向前。那个胖大的黑袍人突然疑问:“老大,这两具尸体怎么办?”
“让这大雨冲走一切吧,我们只需加快我们的脚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众人没有再说些什么,他们任凭那两具尸体被雨水冲刷,他们低着头,就连照亮天空的雷电也不能使他们的面庞显露,他们仿佛一直和死神同行的送葬队伍,所有黑夜的冰冷在他们面前都将黯然失色。
这一场大雨就这么一直下着,有人望着巨大的雨幕回想当年的往事,有人面朝大地的惊雷独自前行,也有人在这雨夜中完成着自己蓄谋已久的计划,他们的命运交织在这座城市的暗流之下,没有人能在这城市的雨幕里看清一切,也没人能够知道自己的小小的愿望究竟会不会实现。
就像存在于西蒙心中的那个故乡,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去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