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大雨和洪流
天色在已然在愈加狂乱的风中摇摇欲坠，围在城下的民众面色愁苦而悲意浓浓，曾经他们会祈求天降大雨来润泽他们的田地，可如今他们只希望天空的雨不要来的那样快，在此之前的好几场大雨几度让河水达到几近泛滥的程度，谁也不知道这千百年未曾崩溃的河流会不会在下一场雨里喷发它的怒火。
被人群围住的狄安娜面色平静，她站在黑马的旁边，也没有人可以真正的靠近她，她的全身闪烁着蓝色的光芒，那光芒随着她的呼吸而律动，连同她周身的光晕。
“这个女孩是怎么回事？”西蒙被堵在外围的人群，他低声的问身旁知情的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
“我们来的早的人好多天没吃上一顿饱饭，天天还要躲避那些骑士的驱逐，可除了进城，我们哪还有什么出路？”西蒙所问的人形容枯瘦，他的话语根本就像是某种可怜人的自白和埋怨，让西蒙全然听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西蒙刚想问问其它人，却又听见他说：“你看见女孩身旁的马了么，要是能杀了，指不定能吃上一顿饱肚子...”西蒙回过头来明白了一切，这个本就在自言自语的人望着女孩身旁的马，他把手中的草根放入口中，却再也支撑不住沉下的眼皮，他就这样直直向后晕倒，除了西蒙扶住这个将要倒下的人，周围的人只是乘机向前，仿佛这样的倒下对于他们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西蒙想要多说些什么唤醒这个晕去的苦民，却又听见人群里那个女孩的声音:“这几日来我一直在外游历，并不知道我的父亲竟会做出这样荒唐的决定，诸位不要惊慌失措，我会让父亲打开城门，你们必须要在城里避过这一场雨。”
也许前面的少女和众人的对话都是在嘈杂混乱中发生的，西蒙没有听清一句。唯独少女说的这句话，西蒙听的真真切切，他看着少女毫无畏惧的面庞不由得些许动容起来，少女眼中闪烁的光芒仿佛照亮了城下的阴暗。
人们不约而同的为那少女让出路来，少女骑上自己高大俊逸的黑马向前，站在离城最近的地方，她大声的质问守城的士兵：“你们为什么见到我都不开城门，是想造反么？”
“尊敬的狄安娜殿下，城主大人的命令是如果今天有下雨的迹象，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开城门，就连您的到来也不能...”
“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们要让将来的洪水淹没这么多无辜的平民么？你们的骑士精神何在？还是说，我的父亲也想让我淹死在他的城外？”守城的士兵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狄安娜狠狠的打断了话语，他们面对狄安娜凌厉的质问显得不知所措，也有旁边的士兵低下了头。
“狄安娜殿下，城主说如果你来了他会派魔法师将你接入城中...”
“够了！想必是你们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吧，我的父亲要真是那样的人，当初他何必要收留来自各地的流民呢？你们去把我的父亲找来，否则，我手里的弓可不会一直甘心沉默。”少女的一丝愠怒在这阴暗的天地里显得无比威严，她的目光里仿佛藏着令人拜服的力量，让守城的士兵不敢说一句话。
森林里的风再次咆哮着扫过，有那些毫无依靠的平民被风甩在地上再无力量站起。天空已经完全被厚重的阴云所遮蔽，看不见一丝阳光从中挣扎着逃出。所有平民惊恐的望向天空的时候，硕大的雨点倾盆而下，无数身形枯瘦的人们当下跪倒在地，不知道他们绝望的脸上留下的是这咸涩的雨水还是仍然存留的泪水。
“你们还在干什么？快去找我的父亲来！”少女望着瞬间而下的大雨，美丽的面庞上第一次出现了着急的表情。
“我的狄安娜，你为什么偏要执着一些下等农民的利益呢？我们给了他们暂时的栖身之所，他们受过恩惠就该知足离开这里！”高大的城墙上显出城主的身影，他面朝城下遍地悲伤的贫民面无表情，他对身旁的青袍法师又这样说道：“不管你们使用什么样的魔法，都要把她给我接回来！”
青袍法师们对视一眼，他们的双手瞬间闪烁着淡淡的光芒来，当抬手动作完成，也便有强大到令人叹服的法术从中爆发。
可是狄安娜却从马上站了起来，她当即抽出背上的长弓，她的手是那样迅捷，眨眼之间便有两支银色的箭矢从她的手中飞向城主左右的红袍法师，有反应灵敏士兵们扔出手中坚硬的盾牌阻挡箭矢，却仍然被狠狠刺破，改变不了箭矢飞向法师的方向。
青包法师们甚至都来不及在那一个瞬间反应，但他们能够穿的上青色法袍，又怎能没有一点令人叹服的实力呢？他们的双手在同一瞬间改变了手型，坚硬而透明的护盾在他们的前方展开，银色的箭矢旋转着轰击在透明的风系护盾中，雨点被强大的旋转力甩向别处，过了那么久银色的箭矢才空中掉落下来，法师们隐藏深深的兜帽之下的面孔可以不会让他人看到他们的恐惧，可他们自己身上的冷汗却不能欺骗他们自己的恐惧。
“青袍法师们，若是你们执意要施法将我接入城内，就不要怪我换上'暗月之矢'了！我的父亲，要是您今天不让这些困苦的民众进到城中避雨，我也永远不会进城！”狄安娜紧紧拉住手中的弓箭，面朝她的父亲毫无惧色。
大雨仿佛只想倾泻它的愤怒，狂风呼啸的声音是它的呐喊，河流在这可怕的声响中汹涌澎湃，大树们紧紧依靠，只剩下那些弱小的平民们在风雨中瑟瑟发抖。城主宽大的身影在风雨中显得那样渺小，他眉头紧锁着闭眼沉思，长袍翻飞负手而立，他清楚的知道如果让这群平民进入城中，日后的混乱和情报上所说的叛乱暂且不谈，很可能没等所有人全部进入城中，巨大的洪水就会冲入城中，即便有魔法水闸的存在，自然的力量也仍然叫人畏惧，而且自己的女儿还在城下...
他该怎么办呢？是做一个为保全城市而狠心看着平民被淹死的城主呢，还是做一个因为善心而不保其位的城主呢？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不会像其它欧克兰贵族一样冷血，在本该狠心的时候犹豫不决。
“亚伯特.菲尔德！难道你忘了我的母亲梅莉.阿杜来夫去世前所说的话了吗？”狄安娜没有回过头去，都听见了愈加汹涌的浪涛声，她的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接连几天没有来临的洪水，将会在今日降临。所有人都看到这个女孩坚毅勇敢的背影，却没有注意到，这个少女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眼里饱含着泪水。
当狄安娜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名叫亚伯特.菲尔德的城主睁开他的双眼，他的眼中满是悲意，他向天长叹一声：“该来的命运，就该去面对啊...”这个城主惆怅一阵，渐渐想起这些年孤独的日子里他对自己曾经妻子的思念，也许正是梅莉的死，才唤醒自己心中不多的善良，也正如此他变得不像是一个欧克兰贵族，可他没有一点后悔，他也不会后悔他将要说出的话。
“青袍法师们替我传音，把城门开到最大，城内所有的士兵支起尽可能多的帐篷，城内居民有空闲的屋子暂先以我的名义借用，公粮部准备好大锅粥食，所有的杂物交易所准备好干燥的麻布衣服...”
城门开了，少女狄安娜终于放下手中的弓箭，她转过头去竟看到那一个转身离去的少年，那少年让她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一连串从城主口中下达的应急措施被实行的井井有条，所有的骑士各司其职，努力维持着城门口脆弱的秩序。只是这暴雨已然变成一只愤怒到极点的恶魔，它把河水搅得翻腾起落，有巨大浪涛拍在岸上，瘦小的人们拼命向前爬去，只怕被那恶魔般的浪涛卷走。
西蒙找不到那个一路同行的大叔，便自己去帮助那些离河边最为接近的弱小贫民。他活了十几年，见到过悲鸣河波涛汹涌的样子，但和眼下底比斯河泛滥的样子相比，他只感觉悲鸣河是那样温顺，面对欧克兰的士兵他都不曾害怕过，当面对底比斯河如同大自然暴怒般的翻腾时，他竟然真的害怕了起来。
他害怕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浪涛，他害怕自己也被卷入浪涛，他害怕自己再也看不见明天的黎明，此时此刻，他感到自己是那样无力，因为总有来不及逃离的人在他的眼前被大浪卷走，就仿佛欧克兰的“大浪”摧毁了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而他却无可奈何一样，只是现在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对自然力量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道有多人已经被吞噬在巨大的浪涛中，也不知道西蒙往返救下了多少人，城边上的贫民终于少了一大半，但还是有很多零星的人，或昏倒在地无人帮扶，或困饿交加无法起身，骑士们在大雨中东西来往，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少女狄安娜的黑马背上，也已经不知道背了多少人。
即便有无数人期望洪流不会在今天来临，巨大的洪水还是从森林的各处疯狂的奔来，那一刻间洪水掩盖了所有人的视线，仿佛绝望埋没所有人心中本就不多的希望，所有人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都是那样渺小，哪怕是那两个一直试图控制河流的青袍法师。
最后的最后，城下似乎没有了一个贫民，城主艾伯特当机立断的下令：“关上三道闸门！”
但他们没有看到城下那个男孩的身影。
西蒙回过头去，看见离洪水最近的还有一个倒在地上的母亲和两个在她怀里瑟瑟发抖的孩子。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注意到奔跑向洪水的那个男孩，他们惊异的看着那个不顾一切的男孩向着洪水的方向跑，他们的视线随着男孩望去，才看见那个病弱的母亲和她两个只有几岁的孩子。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西蒙抱起了那两个孩子的瞬间，也是他被洪水淹没的时候...
狄安娜看到那个男孩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会鬼使神差的翻身上马，跃上高高的城墙后又一跃而下，她那健硕的黑马在洪水中奋勇奔游，她的目光四顾，只想找到那个少年的身影。
“青袍法师们，替我引导和分流一些洪水！我应该能找到他！”狄安娜喊出这句话的瞬间，青袍法师们便已经动起手来，毕竟青袍法师这个位阶的法师虽然无法做到掌控洪水，却能够做到弱化和引导。
狂风已然变成了飓风，无数的水珠在空中飞扬落下，黑暗已经把天幕死死遮住，若不是人们还能看见天空中大片大片厚重的黑云，一定有人以为黑夜已经来临。
少年的身影只出现了一瞬，便又消失在了水面之下，但他消失的地方，有两个面庞惊恐的孩子浮了上来。狄安娜用左右手把孩子们同时拉到了马背上，却再也望不见少年的一点踪影。
少女的心中涌起一阵辛酸，她的黑马虽然让她在洪水中不那么狼狈，却无法平息少女内心的波澜。狄安娜紧紧的抱住西蒙救下的两个孩子，仿佛他们就是那个少年。
“对不起我亲爱的妹妹，我来的晚了一些，青袍法师你们帮我做好水和风的中级元素分离，剩下的交给我！”狄安娜回过头去，看见艾吉尔.菲尔德一边大喊一边抬手的样子，他红色的法袍飞扬在风中，他的目光自信而认真，他双手所出之法术，令洪水层层退下，他的手指翩然飞舞，如同当年她母亲梅莉施法的样子。
那是她的哥哥，在她不曾在意的时候，她的哥哥就已经成为了比青袍法师更为高阶的红袍法师，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一瞬间他们目光的交汇，竟让狄安娜在这风暴之中恍惚起来。
随着渐渐褪去的洪水，狄安娜望见那个在水域底部昏迷的少年，她策马飞奔过去把少年拉上马背，四个人压在黑马的背上不由得让黑马显出吃力的样子来，可即便如此，狄安娜还是催促着黑马奔向城门的方向。
“青袍法师们注意了，待会我会尽量拖住洪水的到来，你们就交换使用风系法术把他们从城下托上来，哪怕用尽全力也要把他们救上来！”艾吉尔大声喊出的时候他的手指飞快变动。他身旁的青袍法师们面色凝重，汗水涟涟。
“一，二，三！快！”
洪水再次向一直凶暴的猛兽一样扑了过来，在临近城门位置的时候却又被硬生生的阻挡住，人们可以清楚的看到洪水打在透明壁障的样子，甚至可以看见翻滚在洪水里的石块和尸骨。
三个站在城头上的法师都已经面色痛苦，他们拼命的支撑住自己的法术，只为救下黑马上的少年小孩。
“啊！”这个红袍法师终是败到在自然力量的伟力之下，他用尽自己最后的魔法力量昏厥过去。同时巨大的洪水再也无所阻拦，仿佛一只吞噬一切的野兽咆哮着冲来...
最后的时刻，青袍法师们还是把他们接到了城上，他们倒在地上的时候，青袍法师昏迷过去，巨大的洪水撞在坚硬的城墙上掀起巨大的水花，一时间竟然漫过巨大的城。
当水花褪去，平安的人们在高大的城墙上喜极而泣，洪水奔流而去，仿佛一只远走的猛兽...疤面大叔望着那个少年，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叫做捷门修斯.阿克门罗斯的人，那个人也像是这般无所畏惧，哪怕面对洪水猛兽般的敌人却依然能够举起手中的剑，去斩开命运的激流。
与此同时，遥远的欧克兰都城上站着一个迎风而立少年模样的人，他的目光朝向不知何处的远方，他喃喃的说：“底比斯终于还是发了洪水...不知道那里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巨大的悲鸣山下，有一个老头拍拍身上的尘土，他望着山下的景色摇头苦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要从东方的大地上走上一程，命运这东西真是能做弄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