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出地牢，便是见着了在外面侯着的伯约。
他以将古袍换下，换成了往日的西装。
“大人，伯约来履行承诺了。”他微微躬身道。
“伯约……”陆泮似是想问些什么，却还是沉默了下来。
我看着他，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
他给我的承诺能那么快实现，这是出乎我的意料。他不会言而无信，但他的态度，我想来，是不会那么快来实现承诺的，至少是在他需要付出些什么，才能达到我想要的目的的时候不会。
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那么快做下这个决定，但对我有利，何乐而不为。
“大人请跟我来。”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后，走在我前面一点的地方带着路。
他将我带到了一座大殿前，大殿并未有阎王执法大殿的巍峨高度，却是有着鲲鹏展翅的宽阔模样，木筑朱漆，飞檐描金，靛蓝的云气纹自殿门向左铺展开来。
昼尽靠着殿门的柱子站在那里等着，看到我来了，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好脸色。
“走吧。”陆泮扯了扯昼尽，我瞥见他在看到建筑时脸上的一闪而过的惊诧，想来他已经知晓伯约想要做什么。
一踏入殿门，却满眼的浅白的雾气絮绕，隐隐约约间奇形怪状的影子在其中。
“往前走。”伯约在我打量这儿时突然道。
我看了他一眼，才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去。
才踏出一步，便是感觉到从脚上传来湿凉的触感。
我低头看去。
我正踩在一块方正的玄青石头上，石面刻纹缭乱，潜藏在薄薄的一层水下，只够站下一个人，顺着看下 去，却是一片雾气，如何的都看不清。
但想来兴许是像小路一般的，一块石头接着一块石头往下的样子。
正在我觉着有几分意思的时候，伯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大人莫要回头，且听我好生讲。”有些飘渺，却十分的清晰。
我袖手站着，等着他的下文。
“一直往前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回头。”
“最多只能停下三次，不过最好不要。”
“尽头就是您想要去地方，但那个时候您只是魂魄，找到自愿让您附身的人才能继续留下，您只有一天的时间去找这个人。”
“记住，往前走，切莫停步，切莫回头。”他又一遍强调，声音却愈来愈小，最后的一个几近于无的尾音落下后，彻底消弭。
我举目望去，不出所料是一片白茫茫的微凉雾气，耳边似乎能够听到似是水流的一般的声响。
我淡笑，抬足前进。
脚下的木屐敲击在石面上，明明是在水中，却还是传开轻响。
“阿遥，阿遥我们收养它好不好？”少女的头发微湿，怀抱一只花毛奶猫，与它一同微歪着头看着我。
我一愣，反射性地抬手，顺着记忆里曾经做过的那样，想要去碰一碰那只奶猫，却很快控制了住，将手收回，垂于身侧。
才踏出第二步，我便是明了，为何伯约要反复强调不要停步回首了。
我垂眸，扯着嘴角笑了笑。
“嗯，听你的。”
做出了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回答，看着文秀高兴的抱着奶猫原地转着圈，看着她渐渐变得透明，消失。
半晌，才像是大梦初醒般的回了神，继续往下走去。
“叮——叮——”熟悉的铃铛声响，雪白的狐狸从眼前奔跑而来，然后擦肩而过，只留下叮叮当当的声响。
我控制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停下，继续往下走，却终是往侧边瞥去，仿佛在那白茫茫的无休无止里还能够看到那只白狐。
第四步，
“主公，时辰到了，当要登基了。”穿着黎色劲装的青年神情恭敬。
前行，越过金玉琳琅。
第五步，
“哟，瞧你这馋的。想吃叫花鸡可以，先把这步罡踏斗给为师练熟了就成。”一头白发，却脸庞稚嫩的薄雪鼠色袍子的孩童，一手捏着拂尘，一手提着叫花鸡摇头晃脑道。
不言，走过年少快意无忧。
第六步，
“你这个怪物！”
“烧死她！快、快些烧死这个孽种！”无数石头砸来，火焰舔舐。
不望，行过灼痛熬骨，滔天恨意。
…………
我一直算着，算着自己走了多少步，仿佛这样就能够让我从哪些虚影里移出心神一般。
一共六百五十步，却将我所有的过往览过。
是非对错，推杯换盏，年少垂暮，欢笑悲惘，太多太多。
多得我即使一步步被水淹没，也毫无知觉。
那些记忆，又一次的强调。
我生无初始，死无归途，颠世流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