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庙村,秋娘家。
秋娘是一个寡妇,十四岁嫁人,十七岁便因战乱死了家里男人,至现在已经守寡将近十年,这些年虽没了丈夫持家,所幸秋娘还有一门修剪裁缝的手艺,靠着这份手艺倒也勉强养活她和婆婆两个妇道人家。
这日做完了绣工,秋娘提着食篮去田里给做农活的婆婆送午饭吃,寡妇门前是非多,尽管秋娘克己守礼,风韵犹存的她还是无端招来许多流言蜚语,一路上不时有路过汉子丢来几句害臊话,秋娘都视若无睹。
自家的田只是一小垄,但却是临河的肥田,这还是死去的丈夫用命替村正挡了一刀才换来的。
秋娘脚程快,不多时便到了河口,顺着她的目光远远望去,一位驼背老妪正拿着镐头在一小片田垄里缓缓除草。
“阿婆,吃饭咯,快来歇息下。”
老妪接过儿媳妇递来的面食和汤水,混浊的眼里充满着欣慰。
“阿婆,地里的活还是秋娘来做吧,村里的媳妇们都在笑话我是富家小姐儿命呢。”
用手指轻弹了一下秋娘额头,老妪笑道:“你身子骨弱,再说家里还得靠你那双手来补贴家用,趁老婆子还能活几年,多干一点是一点。”
秋娘把脸一摆,“呸呸呸,阿婆又在说胡话,您呐,肯定长命百岁,哎?阿婆,您看滩上面是不是有个人?”秋娘指着远处滩涂上一处模糊的黑影,隐约是个人形。
老妪也眯着眼瞅了瞅,也不确定,忙道:“老婆子眼神可不比你,不过你快去看看,别是哪家孩子淹水喽。”
秋娘依言赶紧赶了过去,不一会便抱着黑影回到老妪面前,焦急喊道:“阿婆,真的是个人呐,还是个娃娃咧,我刚拿手探了探,还有气。”
老妪听言也不废话,忙拾掇了下农具和食篮便搀着秋娘急急向家赶去。
傍晚。
“阿婆,这娃娃模样可真俊。”秋娘拿着烫了热水的手巾一遍遍地给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少年擦拭着身子,这少年面色枯黄,但仍显眉清目秀,赫然便是穿越重生后的苏煌!
原来苏煌从瘟尸堆里走出来后,便沿着山路漫无目的踽踽独行,在找到一条山溪喝饱了水,当即倒头栽了下去,所幸水流不算湍急,也算苏煌命大,被水流冲到滩涂上被秋娘救了起来。
老妪也在床边捣弄着一罐药草,叹息道:“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苦命孩子,你看这瘦的哟,听说山北的野山林里有拿孩童祭水的祸害勾当,这孩子该不会就是吧?这没死可真是命大喽。”
“上苍保佑,这孩子好歹捡下一条性命,不过郎中说他身子骨弱,又被河中的礁石磕碰,醒来后有可能落下什么后遗症。”秋娘起身把被子给苏煌盖好,接过老妪手中的药草打算去熬汤。
“衣……衣服,快……快烧……烧掉!”却是苏煌突然开了口,声音很虚弱,可还是吓了秋娘和老妪一跳。
“孩子,衣服在外面给你晾着呐,阿婆这就给你拿过来。”老妪摸着苏煌额头,温声说道。
其实苏煌早在秋娘给他擦拭身子时已经醒了,虽然这一世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稚童,但光着身子被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很仔细地擦一遍,前世的思想还是让他感到万分难为情。
“不,不要……拿,快……快把它烧掉!那是……那是祭祀给河神的,我……我不要,害……害怕。”鼠疫主要靠皮肤和呼吸道感染,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只是流血过多和被礁石冲击的外伤,应该没被瘟疫感染,但保险起见,却是最好把那身来自瘟死病人的衣物彻底烧毁。
苏煌现在不打算坦白自己是从瘟尸堆里走出来的,虽然这位阿婆和秋娘都是好人,但在古代瘟疫代表着什么苏煌却是知道的,现在的自己还很虚弱,如果再被丢入外面,等待自己的绝对只有死亡,所以就着阿婆的猜测顺水推舟,让她赶紧把那身从瘟病死尸身上扒下的衣服烧了去。
秋娘没有为死去的丈夫留下一儿半女,多年来和婆婆相依为命,这时看到苏煌,积久的母性便彻底爆发开来,为了让苏煌安心,把那身衣服当着苏煌的面在屋子里烧了去。
“谢……谢谢阿婆,谢谢阿……阿婶.”苏煌放下心来,眼睛缓缓合上,又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浑身还是疼痛难忍,苏煌看了看自己的左腿,伤口已经用干净的麻布和着草药重新缠了一圈。
“醒啦,饿不饿,阿婶给你做饭吃。”迎面一张温婉而又淳朴的脸庞,是秋娘。
“麻烦阿婶了。”苏煌也不客气,现在的自己需要食物来补充体力和滋养身体。
秋娘莞尔一笑,越来越觉得这小娃娃可爱,放下想上去捏捏苏煌脸颊的冲动,秋娘便招呼阿婆一起择菜做饭去了。
苏煌心头一热,因为自己的成长经历,他虽算不上凉薄之人,但对人总有一丝防备心理,而现在却能清晰感受到这个简陋的房子里充满的那种朴实纯粹的温暖和关心。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金黄黄的映在苏煌脸上,陶醉地用力呼吸了两口空气,一行清泪慢慢流出。
为重获新生,也为这久违的备受呵护。
天不绝我!
三日后。
本就是少年体格,加上饭饱睡足,经过几天的调养,除了左腿还是有些微碍,苏煌的气色逐渐好了起来。
“阿煌,身体好了以后……有什么打算?”这日午饭桌上,秋娘低着头忽然抛出这么一句,声音竟是有些颤抖,她是太喜欢这个孩子了,懂事明礼,善解人意,让她多少年的母爱泛滥在这短短的几天之中。
旁边的老妪又何尝不是?但也只能轻抚着秋娘的肩头,温声道:“娃娃命大,祭了水还能活下来,这是天意,命不该绝,过几日全好了便托张猎户把娃娃送回他爹娘那里去吧。”
苏煌岂会不明白这对孤儿寡母那卑微而善意的念想,当即打断了老妪的话头,朝两人跪了下来,“阿婆,阿婶,小煌自幼便是孤儿,父母早去,这才被选作了祭祀河神的人祭,如今这条命是阿婆和阿婶救下的,小煌愿意认阿婶为干娘,求阿婆和阿婶成全!”
成全?还要什么成全,秋娘和老妪可谓是又惊又喜,自然是当即答应,忙把苏煌拉了起来,尤其是秋娘,喜极而泣,捧着苏煌的小脸亲了又亲。
虽然抗拒,但苏煌还是躲不过秋娘连珠炮一般的吧唧嘴唇,只能无奈的被动接受,心里不住安慰自己:“我还只是个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