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值八月,天上一轮烈日炎炎,毒火炙烤着大地。
陡峭的悬崖上,少年熟练地翻转腾挪,徒手采摘下一棵棵药草,虽然被日头晒得汗流浃背,但少年的心情似是不错,黝黑的面上竟有一丝喜悦。
待背后的竹筐实在放不下一根草药了,少年方才依依不舍的下了悬崖,口中自言自语道:“卖了这筐云间草就攒够十两银子了,就攒够了……”
眯起眼睛抬头看了下刺眼的太阳,少年擦了擦脸上的汗,拿起水葫芦咕咚了两大口,水渍顺着起皮干裂的嘴角流下,被阳光映的晶莹剔透。
把水葫芦重挂在腰上,找了一棵大树靠着乘凉,少年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竟是一块绝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铜漆怀表!
打开怀表盖,里面是一张照片,一位笑颜灿烂的长发女孩伸出舌头拌着鬼脸,最底下有一行小巧而精致的秀迹:赠予爱人苏煌。
少年调皮地对着照片也做了一副鬼脸,但随即眼神里便透漏出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和复杂:“七年了,小玥,我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七年了,我答应过你一定要笑着活下去,那个世界我失信了,是你求老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吗?所以你在天上一定要看着我,看着我笑,看着我笑着活着!”
少年便是苏煌。
时间回到八年前。
苏煌二十七岁,外形高大秀朗,是市立医院一名前途明朗的胸外医生,本应风华正茂咄咄逼人的青年朝气,此刻却宛如垂暮之人般死气沉沉地拿着一张病例。
妻子小玥被诊断为胃癌晚期!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一刻他多想像个孩子一样大哭一场,但空洞的眼里竟凝不出一滴眼泪,只有不住颤抖的身体和因指甲嵌入手心流出的血在宣泄着他的悲伤和绝望。
自己身为医生,却没注意到最爱的人早已罹患绝症,在自己为所谓事业奔波忙碌的时候,却没有停下一步耽误少许时间来稍微关心一下枕边人的身体状况。
汹涌而来的自责和悔恨快要把苏煌吞噬。
噗通!
苏煌痛苦地跪在地上用头不住砸着地面。
“小苏,别这样,快起来!”出具这份诊断病例的赵医生不忍看着苏煌自残,用力把他拖了起来,“看开些,要是小玥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该有多伤心难过。”
“对,小玥,小玥!”苏煌猛地挣开赵医生,快速整理好仪容,嘶哑地对赵医生说道:“赵哥,小玥这病,你千万不能向她透露!”
赵医生会心点点头,语气复杂而沉重:“别……别放弃,说不准有奇迹出现。”
冲赵医生惨淡一笑,苏煌深呼吸两口,压住眼底的绝望,向着小玥的病房走去。
苏煌是孤儿,在北方一座小城靠从垃圾堆里刨食物长大,因为遭受过太多的冷眼和打骂,所以苏煌从不认为这个世界是美好的,直到遇到了小玥,这个宛如天使的明朗女孩,帮他申请到了一份慈善基金和社会筹款,让他有了稳定的吃住,让他上了大学,让他有了工作,让他有了家庭。
所以苏煌不信仰神,但信仰小玥。
而现在他的神就要死了!
“阿煌,是不是我得了不好的病,你这么愁眉苦脸的。”小玥看着满脸微笑的苏煌,但身为最熟悉他的人,哪能看不出来他眼角藏着的悲伤和强颜欢笑。
“小傻瓜,别瞎想,就是胃结石,做个手术就好了。”苏煌紧握着妻子的手,宠溺地温声说道。
伸出舌头冲着苏煌做了一个鬼脸,小玥深情地看着自己的爱人。“阿煌,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男孩子,也是最忠诚的丈夫,我们以前打赌说彼此没有谎言,所以,这一次是你输喽。”
“阿煌,你别说话,听我说,以后没时间对你说了呢。”
“阿煌,刚刚赵医生说的我都听到了哦,嘿嘿,我偷偷听到的,你不会怪我吧?”
“阿煌,其实很早之前我就知道身体里长了不好的东西,我自己的身体怎么可能骗得了我自己哟。”
“阿煌,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到你。”
“阿煌,答应我,好好活下去,要笑着活下去,来,跟着我的嘴型,笑。”
“阿煌,我才不要化疗,我才不要光秃秃的被你看到,丑死了,我要你看我的最后一眼也是美美的。”
“阿煌,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生一窝我们的宝宝。”
“阿煌,谢谢你。”
放佛抽干了自己身体里全部的水分,迟来的眼泪终于在苏煌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中汹涌而出。
一个月后。
按照小玥的愿望,苏煌和小玥的家人为她实行了安乐死。
然后便是苏煌肆无忌惮的堕落,酗酒、吸毒、飚车,所有能麻痹神经和思念的方式,他都一一尝试。
盘山道。
苏煌正超负荷一百八十马行驶着他那辆迈腾,枪花组合狂野的嚎叫从音响中震出,杯架上,半瓶高度伏特随着车起伏微微起漾。
这样的事,这一年里苏煌做过无数次,以他现在的酒量,就是整瓶酒全下,也不会影响他飚车时的直觉。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小玥的祭日,苏煌现在满脑子都是小玥的模样,高度刺激的肾上腺素似乎也没能压制住他的绝望。
神情恍惚间,苏煌好像看到了小玥在向他招手,一切好像顺其自然,像所有安全书本里的反面教材,苏煌连人带车冲下了悬崖。
醒来时,苏煌赫然发现自己赤裸着身体变回了十岁左右的模样,左小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流如注,而所在的地方,竟是一处布满死尸的乱葬岗!
这是梦?还是地狱?
“这是……”苏煌露出疑惑,却是那些死尸的穿着都是一副古人打扮,左腿又袭来阵阵疼痛感,苏煌咬紧牙关站了起来,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是半山腰上的一个洼地,乱尸横陈,凭借身为医生的临床知识,苏煌很快诊断出这些尸体都是死于鼠疫杆菌感染。
忽然,苏煌愣了一下,随即一股震惊至极的表情浮现在他脸上,因为他刚意识到自己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块怀表!妻子小玥送给自己的定情物!
腿上的疼痛感,还有脖子上依然挂着的怀表,都在用事实证明这一切不是梦,自己好像……穿越了?
短暂的慌乱后,苏煌迅速平静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想不到电视剧和小说的情节竟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幼便是孤儿,小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给予自己亲情和爱情的人,小玥临死前自己答应过在她死后一定好好活着,难道是她恼怒自己不珍惜生命才让自己再有一次活着的机会?”
在尸体堆里扒了一身相对干净的衣服,撕下衣角缠裹住腿上的伤口,苏煌忍着恶心,在满是蛆蝇的瘟尸堆里爬出来,定了定神,蹒跚着向未知的世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