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晓彤看到古宇笙从书房出来,狠狠裂了一眼古振英,把辫子从他手里扽了出来,转身就想上楼回自己房间。
“晓彤!”古宇笙高声把她叫住:“你先别走!”
古宇笙转头严厉地问古振英:
“你们今天干嘛去了?!怎么这副样子?”
兄妹二人偷偷换了下眼色,古振英把头低了下去,不知如何作答。古晓彤倒还挺着脖子,她也不看古宇笙,很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
“我们没干什么。”
古宇笙看了女儿一眼,叹气拿她没有办法,转脸指着已经高过自己的儿子,再次厉声道:
“振英,你说!”
古振英情绪上很抵触,但知道拗不过父亲,低头咕哝着应付:
“父亲,我没干什么,我也没让晓彤跟着我去”
这一下,晓彤像被触怒了,来了劲头,她气哼哼瞥着古振英,向古宇笙告了状:
“他去街上发传单,非不带上我。”
说完,晓彤就又想往房间走。
“晓彤,你给我站住!”
可这一次,无论古宇笙如何喝止,古晓彤都没停下脚步,咚咚咚登上楼梯。
古振英偷眼看着父亲的面色愈发铁青,他奔到楼梯口,朝楼上喊了起来:
“晓彤,你给我下来,父亲跟你说话呢!”
古宇笙朝古振英摆摆手,让他不要去追了。
这当口,只听楼上传来剧烈的“啪”的一声,古晓彤房间的门关上了。
古振英回头看看父亲,古宇笙一言不发怔怔望着晓彤离开的方向,眼神里尽是痛心,半晌,古振英大气没敢出,他看着古宇笙闭上眼睛,嘴角微微翕动。
古振英能明显感觉到从南京到了重庆的古晓彤和过去有了变化,尤其是对待父亲的态度。她以前是那么喜欢粘着父亲,哪怕父亲伏案办公,她也要凑过去钻进父亲怀里,可是现在却是父亲走到哪里她就远远躲开,父亲与她说话,她也不爱搭理,甚至连称呼父亲都不愿意了。
古晓彤对父亲的态度愈发冷漠和决绝,古宇笙如此痛彻心扉,古振英已不是第一次看见了,他问过一次,父亲显得十分伤心,却不答他,古振英不敢再多问什么,怕更惹父亲劳神,他只能猜想是在他在上海读大学期间,父亲和晓彤没有与他通信的那一个月出了事情。
在那之前父亲与晓彤的信总是一起发来,而那之后父亲依旧隔半月来一次信,但信里却不再夹着晓彤寄来的只语片言,而晓彤独自寄来的信也不再提及任何有关父亲的事。
至于晓彤母亲陈敏的死讯,直到这次随学校搬到重庆,回家探望时,古振英才得知,而陈敏出事大约也发生在那没有信件往来的一个月。
所以,除了为宣传社根据地的安全考虑以外,古振英搬回家住更多的是想调和晓彤和父亲的关系。
又过了好大一会,古宇笙终于恢复冷峻神情,他对古振英说道:
“振英,别去管她了,你跟我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听父亲语气幽深,古振英心中忐忑,惴惴不安地随着进了书房。
古振英刚一在书桌边站定,古宇笙就把下午一直拿着的手稿摆到儿子眼前,问道:
“这是你投稿到新民报的?”
古振英一见明了,原来父亲是为这事回来的,他像做错事被发现的孩子一般垂下头,瘪了气:
“父亲……”
古宇笙轻哼一声,端详着儿子,说:
“你胆子还挺大,居然用自己的表字就投来了?”
古振英仰起脸,义正辞严:
“肺腑诤言,何以避人?我不怕将名字落上,却唯怕世人不记得这些话了!”
见儿子竟还振振有词,古宇笙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苛责道:
“混账!你不知道当局对这种极端反日的言论是严格控制的吗?!你不避人,为什么投稿之前不敢告诉我?”
古振英沉默片刻,他自是怕父亲阻止,他略略胆怯地看着古宇笙,嘴上却更硬气:
“若是父亲见了,更该将它发表!”
这孩子好生幼稚,想到这,古宇笙眉毛一立,将拳头击在桌案之上,怒声呵斥:
“如果今天不是我一眼见了你这笔迹,拦了下来,很可能你就被别人举报了!”
见古振英被斥得面红耳赤,始终垂首不答话,古宇笙稍微停顿,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这篇文章确实写的不错。”
闻言,古振英惊而抬头,正看见古宇笙对他鼓励的笑着,古宇笙点点桌上的手稿,继续讲:
“这样吧,你取一个笔名,我将它放在头版,中国人是该好好醒醒了。”
古振英顿觉胸中激荡,声音昂扬:
“父亲,您肯发表?”
古宇笙点点头,走过去抚着古振英的肩膀,让他坐下,缓缓道:
“振英,你做的一些事,为父并非不知道,但是为父并没有阻拦你,你知道是何缘故吗?”
古振英摇摇头,古宇笙围着他边走边说:
“你所做之事在为父看来,多是匹夫之勇,难以成事,故而为父并不赞同。”
古宇笙停在古振英身后,拍着他肩头,重重说道:
“但是你的初衷为父很欣赏,保家卫国正是男儿之责,国将不国,何以为家啊。况且组织宣传社对你也算是个锻炼,以后送你出去,为父也才能更放心。”
古振英听到父亲说要送他出去,出去?去哪里?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啊,他连忙起身反问:
“父亲,您要送我去哪里?我不去!”
古宇笙笑着叹了声气,这孩子竟像极了自己年轻时候,他没有理会他的反抗,只是自顾说着:
“但是,”
此时的古宇笙已经需要稍稍仰视儿子了,他才能把担忧的目光直投入古振英的眼睛里:
“你妹妹她,我还不想让她参与这些事情。”
古宇笙略别过脸望向别处,眼神里空洞洞的,仿佛想着久远前的事:
“她还小,又是个女孩子。”
说到这,古宇笙似是不经意的瞟了古振英一眼:
“她喜欢跟着你,你可以随她,独独这一件,你不要带着她。”
心智未开的古振英只听懂了后半句,他重重点点头,却偏偏理所当然的没注意到前半句。
想着古振英听进去自己的话,古宇笙欣慰的看着儿子,高兴地继续嘱咐道:
“孩子,无论何时,你都要懂得保护自己,不能贸然行事,你的生命只有一次,要好好利用,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古振英锁眉不解:
“父亲,我做的事情并没有生命危险啊。”
古宇笙盯着涉世不深的儿子沉思片刻,他有太多事不想儿子知道,但又不得不提,古宇笙的目光变得凝重,他抚着儿子双肩,郑重说:
“你答应父亲,凡事必三思后行,性命攸关不可逞强。”
古振英全然不明白古宇笙所指,游行而已,大不了被抓去蹲些时日牢房,再不济被狐假虎威的黑皮用棍棒打伤,何以扯上性命之事,但他为了让父亲安心,还是点头应下。
古宇笙却以为他全部了然,满意的放他回了房间。
父子谈话之后,古振英着实循规蹈矩了几日,古晓彤也就跟着安分守己了几天,古宇笙渐渐放下心来。
这天一早,古宇笙照常出门办公,古振英恭敬地把父亲送出家门后,就一个人等在大门口,老刘凑过来说帮他看门,让他打发了出去。
不一会,宣传社的干事就陆续来了,古振英蹑手蹑脚带着他们进了自己房间。
一个粗眉大眼的年轻人从包里掏出一张手绘的城区图,刚要开口,房间门就被叩响了。
“不用,什么都不用,你干活去吧!”
古振英想许是哪个拍马屁的下人,不耐烦的大声喝道。
可敲门声依旧顽固地响着,不紧不慢,不轻不重,十分恼人。
古振英生气地大步跨过去,打算面对面赶走那个下人,他气狠狠一把把半扇门拉开,见到来人的刹那,他瞬间又把门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