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顿时安静了,静得让人难以置信。除了呛人的弹药味儿,仿佛世界上其他东西都不复存在。苏行用毫不客气的枪声告诉他们,有种就冲进来吧!沙哑嗓子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一梭子子弹。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屋里的人敢向他们开枪。枪声意味着一场血腥无比的战斗将要打响,意味着这幢别墅血肉横飞,意味着共产党不妥协不投降。他不明白,共党难道不顾教授的安全吗?其实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他们的目的是教授,而不是打仗。他想凭借他们的武装,不费一颗子弹就能把教授抢到手,他没有想过被围困在屋里的两个共产党能跟他们硬拼。他的如意算盘是,两个共党分子被他们吓破了胆,然后乖乖地交出教授,然后,他就一梭子把他们给解决了。
苏行见外面的敌人没反应,估计要不了一会儿就要采取强攻,他知道一个突击队进入一个封闭空间首先要做什么。他迅速跑到书房里的卫生间,找到两块毛巾,用水浸湿,一块绑在嘴巴上,一块准备捂住眼睛。他还没有把这些工作做完,两颗瓦斯弹就丢了进来。瓦斯弹翻滚着进入客厅,嘶嘶响着,冒出浓烟,顿时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灌满整个客厅。气味蔓延着,向书房这边袭来。苏行想关上书房房门,但已经来不及了。一股浓烟迎面扑了进来,他赶紧卧倒在地,一块毛巾堵住嘴,一块毛巾挡住眼睛。
绑在椅子上的韩蓉被瓦斯弹熏醒了。她肥胖的身子剧烈地扭动着,两只脚使劲蹬着门框,想从椅子上挣脱出来。苏行绑得太紧了,她根本无法挣脱。她重重地倒在地上,嘴里的抹布掉了下来,她还没来得及吸上一口空气,就被瓦斯呛得差点背过气去。她在咳嗽的空当还忘不了喊救命:“啊……救……咳咳……救……咳咳咳咳……”她忘了,这个时候每张一下嘴,就被迫吸进一口瓦斯。她的眼泪鼻涕涌了出来,比她前40年加在一起流的还多。
苏行伏在地下,这个时候越贴近地板越好。尽管有两块毛巾挡着嘴巴鼻子眼睛,但仍控制不住瓦斯的侵入,他开始流泪、咳嗽。但是他不能掉以轻心,这个时候是敌人最容易进攻的时刻。果然,有三个戴着防毒面具的家伙端着冲锋枪蹑手蹑脚走了进来,他们不知道屋里的共党是个狙击手。苏行瞄都没瞄,一抬手,哒,哒,哒三枪,三个家伙纷纷倒地。一排密集的子弹射了进来,打在书房的书架上,一摞厚厚的书哗啦啦掉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板上。韩蓉和苏行都伏在地板上,射进来的子弹并没有伤及他们,但韩蓉吓坏了,她不顾一切地嚎起来,意思是告诉外面,她还在里面。
“啊……啊……”她尽量让自己的嗓子发出最大的声音,但瓦斯已经进入她的喉咙,她的嗓子变得像公鸭子似的。
又是一排子弹射了进来,这次打在书房的门框上,把墙上的砖泥掀掉了,哗啦一声,砸在苏行和韩蓉的身上。韩蓉以为自己死了,她闭着眼睛哭了起来。
外面的沙哑嗓子一时拿不出主意,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其实,他也不知道里面的共党拥有什么武器,有多少子弹,一味强攻,只能送死。这幢别墅地处香港,在英国人的地盘。如果搞得全香港惊天动地,全球的媒体一报道,这可是要吃国际官司的,到时候他只能充当替罪羊。奇怪的是,里面的共党,好像吃准了这一点,他们没有被他的阵势吓倒,反而轻而易举打死突击队三个队员,这让他非常恼火。必须尽快解决战斗,否则越拖越被动。
撤退是不可能的,抢不到教授,他只能提着自己的脑袋回去见上司。使用手榴弹强攻,甚至炸毁整幢别墅也不可能,影响太大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唯一的办法就是端着冲锋枪往里冲。这可是送死的买卖,但他管不了这么多,执行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据说别墅里的那个女人是保密局秘密安插在教授家的钉子,此刻,他顾不上保护那个女人的性命,枪林弹雨,只能靠她自己了。他咬了咬牙,扬起手枪,大吼了一声,决定亲自带领突击队发起进攻。谁是最后的赢家,5分钟后见分晓。
瓦斯味儿逐渐散去,烟雾渐淡,客厅里各种家什变得清晰起来。苏行费力地把椅子连同韩蓉一块儿扶了起来,继续堵在书房门口。他低头寻找那块油腻腻的抹布,想继续把韩蓉的嘴巴堵上,省得她吱哇乱叫。他还没找到那块抹布,外面的子弹就扫进来了。哒哒哒哒……有一颗子弹打在韩蓉的脖子上,殷红的血顿时喷射而出,溅了苏行一脸。
有一个家伙端着冲锋枪出现在苏行的视线中,他一进客厅就紧张地东张西望,好像第一次进入菜市的小贩,没见过世面似的。大概是第一次进入具有外国风格的别墅,里面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那么新鲜。如果不是战斗状态,估计他会停下来到处摸摸。他的确应该摸摸自己的脖子。苏行想都没想,抬手就是一枪,打在那家伙的脖子上。那人应声倒下,拼命蹬着腿,捂着脖子嘶叫着。
韩蓉吃惊地盯着苏行,她看见苏行脸上的血,以为苏行中枪了。突然,她感觉哪里不对劲,是自己的脖子,像豁开一个大口子,直往里灌风。她终于看到了,有血从自己的脖子往外喷,衣襟早已被温热的鲜血打湿。
“你……你是个……疯子……”她大叫起来。苏行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他顾不上搭理她,继续向外射击。“咳……咳……我不行了……”韩蓉说。她的确不行了,大股大股的血从脖子那里向外汩汩喷着。她好像不太甘心这样死去。她向苏行点着头,示意苏行听她说句话。“如果……你能见到……张幕……替我谢谢……他……”苏行惊讶地回过头。
“……替……我谢谢……他帮我把……欺负我母亲的仇人……杀了,他肯定……杀了……名单上的第一人,……咳……那个该死的……神父……还有后面那几个狗男女……都是我想要消灭的……”苏行说:“我答应你。那你告诉我,谁是"蜜蜂"?”“是……是……”韩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行,然后全身一松,头歪在一边,咽了气。
哒哒哒……一排子弹打在韩蓉的尸体上。她的身上满是枪眼,那件中式斜襟布衣已经被子弹撕碎,露出白皙的肉和刺眼的血。书房门口少了韩蓉,好似敞开很多空间,那是敌人唯一可以进入书房的通道。射在韩蓉身上的子弹来自不同方向,说明已经不止一人进入了客厅。苏行想探头看看敌人的位置,还没露头,便被更加激烈的子弹打了回来。
他抓起韩蓉身下的椅子,连同韩蓉,一起拖向书房深处。他知道,距离门口远一点,更能有效地射击进入书房的敌人。他猫着腰,拖着笨重的韩蓉,有一梭子子弹追着他的脚,哒哒哒地射在地板上,地板马上弹射起来,白花花的木头以及木屑翻滚着抛向空中。
他的腿像被谁拽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中弹了。他扑在地下,就势翻了几个滚,回手给了门口一梭子,有一个胖胖的家伙被击中了,哐当一声倒在书房门口,堵在了那里。外面有人踹了他一脚,他歪倒在一边,闪开了一条缝。就在那个胖家伙倒在一边的一刹那,有个人一个鱼跃,从空中窜了进来,还没落地,便朝苏行这边扫射过来。苏行抓住韩蓉的尸体挡住了这排子弹,顺势给了还在空中的那家伙一枪。那个姿态灵活的家伙落在地上,再也没动。
他清理了一下自己的弹夹,还有5个,够应付一阵的。等把这5个弹夹的子弹打完,教授他们早已经走出地道到达安全地点了,谢晓静估计也应该追上了周哑鸣。他不知道地道里的路好不好走,里面还有没有灯。他知道只有在地面上拖够时间,才是最有保障的保障。一定要坚持到那个时候,给教授以及谢晓静足够的时间,等他们全部安全的时候,自己的使命才应该结束。
书房门口的尸体越堆越高。他的腹部又中了一枪,这次很疼,疼得他两眼冒出金花。他就这样死去吗?他不相信。
20分钟过后,进攻突然停止。双方就像精疲力竭的斗士暂时喘口气,相互瞪着对方,再也没有力气击出最致命的一拳。
苏行看见有一股鲜血从身下淌出,那颗该死的子弹打在他膝盖上方,皮肉已经掀开,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另一颗子弹则把他的肚子击穿了,露出肠子。他脱下衬衣,用嘴把衬衣撕开,然后紧紧地裹在大腿上方,又用剩下的一半堵住自己的肚子。刚才腾不出手来救护自己,现在采取止血措施有点迟了,他口干舌燥,浑身发冷,这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水……他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他靠在书架上,书架上的书已经被子弹打得散落一地,书房里一片狼藉,没有发现哪里有水。
水……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水。真的太口渴了。忽然,他仿佛听到一个声响,飘飘忽忽的,由远而近,越来越刺耳。听出来了,是警笛。香港警察署出动了,他们不允许任何一方在大英帝国的地盘上大动干戈。看来,外面这帮人该撤退了,他们可不想在国际舆论面前吃亏。可是,别墅里这么多尸体怎么解释?苏行太清楚他们,他们会把这一切栽赃到共产党身上。他们会对国际媒体说,共产党的一个武装部队对香港一幢别墅进行了攻击,目的是抢夺别墅里的古代字画与文物。转换身份对于他们来说得心应手,运用自如。谁是谁非,仅凭他们掌握的话语权就可以翻云覆雨,扰乱视听。
一旦落入香港警察之手,苏行不可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更不可能给组织带来任何麻烦。他不能大大方方承认我是共产党,当这次行动处于绝密状态下时,阻止泄密的唯一办法就是牺牲。
他提起驳壳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他感觉枪特别重,好像根本举不到太阳穴位置。他闭上眼,扣动了扳机。
咔……子弹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卡壳。他退掉子弹,重新上了膛。
再来一次!突然,他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不能白白牺牲,牺牲阻挡不了他们胡说八道,反而给他们落下口实。他想起他的苏联老师叶甫根尼·康斯坦丁诺维奇说过一句名言,栽赃是最有效的脱身方法。苏行放下驳壳枪,等着警察进来。他感觉时间是那么漫长,仿佛停滞了似的。晕眩越来越近,整个书房开始摇晃起来。膝盖上的白衬衣已经变成红色,肚子也在继续失血。
他知道自己将面临被捕,然后关进监狱,被英国人审讯,甚至拷打。他将在未来很长时间与组织失去联系。这一切的一切都难不倒他,他唯一需要遵守的就是严守机密。他可以把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谁也撬不走。
教授已经安全了吧?肯定安全了。再说,特遣队马上到了,他们会把教授送往北方,他们会替我完成还没有完成的任务。谢晓静呢?她已经见到周哑鸣了吧?肯定见到了。其实,他是喜欢晓静的,只是他知道,晓静更喜欢周哑鸣。他必须退出,为了晓静的幸福,也为了周哑鸣的幸福。他们两个都幸福了,他就没有所谓不幸福了。他默默想,我正是为了他的幸福而存在着的。
书房开始摇晃,有几个人走了进来,他们说着什么,苏行听不大清楚,他的听觉被疼痛覆盖着,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人的血到底有多少呢?不知道。不知道。他的血已经流干。
有个戴大盖帽的人抓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苏行的脑子里闪现出苏联老师叶甫根尼·康斯坦丁诺维奇的名言。
他对那人说:“我是……国防部……保密局……特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