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说:“别争了,你听我说,”他抚着周哑鸣的肩膀,“你是香港联络点的负责人,你撤离这里的意义远远大于我。祥和国际商贸公司需要你的存在才能运转,你不能不顾及全局。再说,我的战斗经验比你多,对付这种场面我比你更管用。北方来的战友们马上就到,我不孤独。你等着我的好消息,我会在这幢别墅里跟他们好好打上一仗的。你刚才说什么?晓静是你的,一直是你的。好吧,不跟你争了,晓静真的是你的,战斗结束后,我会还给你一个好好的晓静。就这样吧,МилыймойтоварищЯков.(我亲爱的雅科夫同志。)”苏行最后一句是用俄语说的,他用周哑鸣曾经在苏联“国际特工训练营”的化名来称呼他,借以提醒他在香港联络点的重要性。
周哑鸣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他握着苏行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
苏行安慰他说:“放心,这种小规模战斗我见多了,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还有,”苏行斜眼看了看昏迷中的韩蓉,“把她留给我,她是件不错的避弹衣,那一身厚实的肉,足以替我遮挡一半以上的子弹。”周哑鸣使劲握着苏行的手,没有再说话。他眼圈红红的,泪水一直在眼眶打转。他知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握住这双手了。也正是这双手把教授推给了他,而选择了牺牲自己,他明显感觉到这双手传递给他的力量。这力量渴盼着胜利,而又略带一丝遗憾,就像在接力赛中把接力棒交到他手中一样,那是速度的延续,是对终点的渴望。他感受到了速度,同时也感受到交棒人遗憾地倒在跑道上,再也不能爬起来。他不能停下,不能回头,只能向前冲,冲破终点,才是对交棒人最好的奖赏。
教授走到书房中央那张硕大的书桌前,拉开抽屉,按动里面一个按钮,书桌缓缓移开了,一个黑黑的地洞豁然出现在地板上。教授又按了一下,地洞下面亮起两排小灯,透过微弱的灯光,可以看见下面有一条斜斜的阶梯。
该是分手的时候了。
教授走上前,握着苏行的手说“我误会了你,给你的工作带来这么多的麻烦,现在你能谅解我这个老头子吗?”“教授千万别这么自责,”苏行说,“误会在所难免,没有什么事是一帆风顺的,我能理解。”教授摇着头,说:“都是我那个学生闹腾的,唉,不提他了……你真的不能跟我们一起走?”“不能!他们冲进来,发现屋里没人,一定会猜想到有一条通往外面的通道。如果被他们找到,我们谁也跑不了,必须有人拖住他们!”“难为你了,年轻人。”教授的嗓子也有些哽咽。“教授赶快撤离吧,要不时间真的来不及了,相信我,我们还会见面的。”苏行催促道。教授第一个下了地道,然后是夫人,童笙,最后是周哑鸣。“我会一直在祥和公司等你回来的,”周哑鸣拍着苏行的肩膀,“再见!请多保重!”周哑鸣走下台阶,抬头向苏行告别,直到地道缓缓合拢,没有一丝缝隙。在地道口合拢的一刹那,外面猛地传来嘭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一个沉重的物体落在地上的声音。苏行知道,外面的人已经破门而入。
他暗暗对自己说:“好啦!准备战斗吧!”苏行提着驳壳枪,猫着腰,冲进客厅。他拖着捆绑着韩蓉的椅子,连人带椅子一起拉到书房门口。韩蓉实在太胖了,椅子腿吱嘎吱嘎地响,在木制地板上划出深深的两道刮痕。他把韩蓉放在书房门口,自己躲在书房大门内侧,他想利用韩蓉,把她当成一个人肉掩体。除非敌人根本不把她的性命当回事,丢弃她,就像丢弃嘴里的那块油腻的破抹布一样,否则没有理由把她打成筛子。她的体型太合适了,堵在门口,将书房大门堵得严丝合缝,谁想要冲进书房。需要先把这块肥肉用机枪打烂,或者用手榴弹炸得无影无踪。
“里面的人听着,”外面有个沙哑的嗓子大喊道,“弃暗投明,缴枪投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把教授留下,我保证你们可以安全地走出这个大门……”苏行打开扳机,身体紧紧贴着门框,他没工夫搭理外面这个破锣嗓子。“负隅顽抗,后果自负!我们可以在5分钟内消灭你们,5分钟!”沙哑嗓子继续高喊着。苏行慢慢把脸贴到门边,偷偷向外瞄了瞄,没有发现喊话的这个人。他想让这个人永远闭嘴。“请保证教授的生命安全,请保证教授的生命安全!”那个沙哑嗓子不停地喊着,生怕别墅里的人听不到。恐怕僵持不了一会儿,敌人就要进攻。等他们进来,就会看到白白胖胖的韩蓉坐在椅子上,堵在书房门口等着他们来解救。“如果你们保证教授的生命安全,我们就可以保证谢晓静的生命安全!”那人把“谢晓静”三个字喊得特别响。苏行一阵心疼。如果真打起来,他可以舍弃自己的生命,为教授争取更多的转移时间,可是谢晓静呢?他向周哑鸣保证过,要交给周哑鸣一个好好的谢晓静,他必须说到做到。
“外面的人听着,”苏行冲外面喊道,“让谢晓静说话!”沙哑嗓子一下安静了。一分钟后,苏行听到谢晓静大声喊道:“别管我!别管我……”随即被人捂住了嘴巴。听到谢晓静的声音,苏行心里非常欣慰,他知道该怎么办了。“把谢晓静先放进来,我们马上把教授交给你们。”他大声喊道。沙哑嗓子说:“你们先把教授放出来,我们保证谢晓静的人身安全,会把她完好无损地交还给你们的。我们说话算话!”“你们先放!”苏行分寸不让。“不行,你们先放教授!”对方据理力争。“那谁也别放!你们可以保证谢晓静的人身安全,我们不敢保证教授的人身安全,他看上去没那么健康……”苏行认为对方不敢跟他对等博一把,他们来的目的是教授,而不是谢晓静,他们肯定认为教授的命比一个书店小姑娘值钱。
“要放一起放!”对方首先服软。苏行想,再咬牙坚持一下,对方就会服输。他高声喊道:“外面的人听着,教授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回去怎么交代?你们先放谢晓静过来,我们看到她安然无恙后,立即放教授。我们就两个人,你们一个突击队怕什么?我们被你们围在屋里,哪儿也跑不了。”对方犹疑了一分钟,终于软了。沙哑嗓子说:“那我们也想听听教授的声音。”沙哑嗓子显然低估了苏行的模仿能力。通过几次接触,苏行已经可以把教授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他轻轻咳了一下,脖子那里用劲,让自己的声道变窄,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非常苍老:“我……我是童教授……快来救救我……”沙哑嗓子显然很吃惊,他大声喊道:“教授你还好吗?”“他们用……绳子……绑着我……”苏行继续模仿着,他担心沙哑嗓子再要求教授说几句,恐怕就要穿帮。“好,”沙哑嗓子喊道,“你们等着,她过来了!”敌人果然上当了。
这些人太过自信,认为一个突击队就可以把他们围在别墅,难以飞出包围圈。他们认为,除了稳赢,没有其他结果。有一步棋他们显然走错了,他们先去了大明书店,以为在那儿可以抓住他和周哑鸣,结果只抓到了谢晓静。他们带着这个书店姑娘来到教授家门外,本能地以为可以用她交换点什么。可到了现场,他们才醒悟,谢晓静和教授的分量根本不对等,甚至20个书店老板也交换不了一个教授。那么,挟持这个姑娘就已经失去了意义。既然已经把教授家围得水泄不通,不妨把这个没用的姑娘交还给他们。他们相信,共产党已经无路可逃,一定会乖乖地交出教授。等教授真正到了他们手里,难道共产党可以插上翅膀飞走吗?仍然不能,他们仍旧被围在别墅里,只能束手就擒。
苏行看见谢晓静从外面走进了客厅。她还是穿着那件藕荷色旗袍,抱着肩膀,小心翼翼向前走着,看样子,她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她才20岁,被一帮荷枪实弹的家伙挟持,不可能不恐惧。她没有参加过任何战斗,没有亲历过血腥场面,怎么可能面对这样的场面临危不惧呢?她肯定害怕,苏行理解她。他要做的事就是让全中国像谢晓静这么大的姑娘不再害怕。
“晓静,晓静!”苏行轻轻喊着,从门边伸出一只手,示意谢晓静赶快过来。谢晓静看见堵在书房门口的韩蓉,吓了一跳。这个白白胖胖的女人,反剪着手,坐在椅子上,脑袋歪在一边,似乎在昏迷中。“周哑鸣,是你吗?”谢晓静搞不清门边伸出的手是谁的。“晓静,放心吧!快点过来!”苏行继续喊着。谢晓静听出苏行的声音,放心了许多,她朝书房这个方向快步走来。一进书房,见只有苏行一个人,她惊异地问:“周哑鸣和教授他们呢?”苏行把食指竖在嘴唇中间,然后拉着她迅速走到书房中央的书桌前,他拉开抽屉,找到那个按钮,谢晓静显然没有心理准备,被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惊呆了,她张大嘴巴,结结巴巴地问:“这是……这是……什么……”苏行又按动一下按钮,下面的两排小灯亮了,他对谢晓静说:“周哑鸣和教授一家刚刚顺着这条地道转移,你快点去追他们,他们就在前面等你呢!”说着,苏行就把谢晓静往地道口推。她回头,吃惊地问:“你呢?”“晓静,你别管我,我会想办法追上你们的,我必须留下,才能够拖住他们,否则我们谁也跑不了。”“不不!”谢晓静一下子急了,“我不能走,不能让你一个人留下。”“听着,晓静,你留下反而是个累赘,你知道吗?你不会打仗,甚至不会打枪,留下就是送死……”“可是,你留下,你也活不成了……”谢晓静一下子哭了出来。“晓静,你听我说,时间真的来不及了,敌人很快就会冲进来,如果他们发现这幢别墅没有教授,他们会丧心病狂,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我留下,是为了给教授腾出转移的时间,只要教授安全了,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我们的特遣队马上到达香港,晓静你放心,我会活下来的……”“你说过教我打枪的。”“是的,我说过,我答应你好吗?告诉你,银色柯尔特,见过吗?它可不是滋水的,是射真子弹的。”苏行又一次模仿谢晓静说话。谢晓静一下子抱住苏行,眼泪刷刷刷地向外涌着。
“如果我教不了你打枪,如果我牺牲,”苏行的喉头有些哽,“你和周哑鸣一定要好好过,他真的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他,你们的幸福,就是对我今天最好的报答。”谢晓静更紧地抓住苏行的臂膀,不肯松手。苏行想推开她,在两人挣扎时,他们的嘴唇不知怎么碰在了一起,马上触电一样分开了。趁着这时机,苏行一把将谢晓静推进了地道,迅速按动了抽屉里的按钮。
地道合拢了,里面传来谢晓静撕心裂肺的哭声。苏行咬着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唇。刚才的那个是吻吗?他这辈子还没有吻过女人,不知道吻到底是什么滋味。他们的嘴唇是不经意间碰到一起的,像磁石的正负极,吸在一起,又像同极,迅速地弹开了。虽然唇与唇碰触不到一秒,但他能感觉到,晓静的唇是热的,是软的,是湿的。如果吻是这样的滋味,那他已经尝到了。由此,他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以及一种从未肩负过的使命感。
晓静,再见!他默默地向她告别。听见屋里半天没动静,外面的沙哑嗓子开始咆哮了:“里面的共党听着,别跟我耍花招,人已经给你们放进去了,赶快兑现你们的诺言,把教授交给我们。否则,5分钟之内消灭你们,5分钟!听明白没有?”这个沙哑嗓子一直强调5分钟。也许他认为世界上最快的时间就是5分钟。让狗日的5分钟见鬼去!我等不了,把时间拨快点行吧?苏行抬手“哒哒哒”给了外面一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