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开发,狼群自然就失去了以往的家园,逐渐都集中到了烟囱山以北的野狼谷。人类继续开发扩建,狼群自然就红了眼睛。这是它们最后的一块地盘,誓死捍卫,寸步不让。开始是冬天,雪原茫茫,狼群没有吃的,就窜到附近袭击人类,残害牲畜。夏天有各种弱小动物可餐,花鼠子、山耗子、山兔、狍崽、草原鼠等等。夏天袭击人类,是最近几年才出现的苗头。没有办法,上下运输才由四匹马改成了七匹马。马匹多,一是速度快,二也是为了壮胆。狼、马决战也曾经发生过多次。听孙老疙瘩说,狼群的智商,可以说是仅次于人类,有时甚至超过了人类。混战的时候,烈马把野狼的脑袋踢飞、踢碎,脑浆四溢,嗥声一片,但狼群很快就改变了战术,两三只野狼不约而同地一齐用嘴衔住了马尾巴,死死地拖住,像拔河一样,烈马拼命挣脱。可是,令人吃惊的是,当烈马用尽了力气的一瞬间,两三只老狼突然松口,烈马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地上,牙齿都撞了下来,但不等爬起,后面的野狼就残忍地扑了上去,迅速几口就咬断了烈马的脖子……
烈马、野狼也就变成了仇家。想想刚才的一幕,我仍然感到恐惧和不安。狼群的残忍,真的是名不虚传啊!在小学课本上,我就熟悉了要残害东郭先生的那两条狼,但仅仅是书本。如今是亲眼目睹了野狼的残忍、血腥和狡猾,没有嘎拉其河救驾,野狼继续追赶,今天我们四个人的命运真是不可想象啊!可是,前面的唐老板子却不以为然地哼着鼻子,以军人的气质满不在乎地说道:“野狼啊,也没有啥可怕的,跟人类也差不多。如果是一只,见了人类也是屁滚尿流地夹着尾巴逃跑。这些玩意儿也是一夫一妻制,如果发现了狼洞,里面的大狼最多会有两只,但崽子较多。”说着,他晃了晃鞭子,“驾!”然后又回过头来,满脸蔑视地大声说道:“不信你们等着,也可以做个试验。发现了狼洞,不用其他猎具,就把汗臭味十足的破褂子扔在它们洞口,闻见了男人的汗臭味,三四天之内,它们都不敢出来。
北大荒的狼也不都是那么可怕的,只要不是群狼,一个人也能对付得绰绰有余!”听唐老鸭说完,孙老疙瘩一个劲儿地点头,“不错!不错!是这么回事!是这么回事!只要你别伤害它的崽子,伤了崽子,母狼就会跟你没完!都说母老虎厉害,依我看哪,母狼比母老虎更、更厉害!”从唐老板子的嘴中,我才知道,开始建场,上下运输都用汽车,是苏联产的“大白脸子”。后来中苏关系破裂,零件买不到,两台汽车变成了两堆废铁,上下运输才改用了马车。刚才见到的那只半个耳朵和半条尾巴的老狼,尾巴是汽车轱辘碾掉的,险些丧命。半个耳朵是唐金彪当年用手枪打掉的,做了个记号,也使它从此认识了唐老板子。另外唐老板子还告诉我们,“用不了几天,乌伊岭通了火车,转道伊春,不从这儿路过,也就不去招惹它们了!狼群的领地也需要安宁。”但这条界河,狼群不敢逾越。听他们说完,作为女性,我的鼻子还是酸酸的,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腮帮子淌了下来。随着故事的述说,我和狼群,不,是和那些死去了崽子的母狼之间,在感情上,似乎不知不觉地缩短了距离。同情它们,为它们伤感。也了解了更多关于狼群的知识,狼,不愧是高智商的动物啊!原来,这条河流是梧桐河的主要发源地,这一地区是它的下游,不远处就是梧桐河了。河水滚滚,与江海相连,这儿的河道较宽,遇到干旱,河道上的烫手黄沙铺出一道金色的风景线。那时候这个劳改单位——鸡爪子河林场刚刚建立。不少人都看到,河道上,数千只老狼顶着酷暑,在烈日下面掏洞,掏完洞,再把自己的崽子埋进去。
河道上下,沙尘弥漫,汽车从桥上路过,十多人都看到了,但都非常纳闷,回家一说,一位鄂伦春老人告诉他们:“哼!有啥奇怪的,气候变化,又赶在了同一个季节,母狼生的崽子,这光景都生疹子呢!麻疹出不来,不少狼崽子就得活活地扔掉。它们挖坑,是把小崽用河沙埋起来,又不把它们憋死,三两天,疹子出齐了,狼妈妈再来领回去!你们记着,野狼就是不会说话,其他的心眼不比人少。”可是当天夜里,人和狼群都万万没有想到,上游山里下来一个水蛋。可能是上帝对它们的惩罚吧。牤牛水铺天盖地般地灌了下来,不仅仅是河道,连河东西两边,也都是滔滔的洪流。草甸子、沟塘子,咆哮怒吼着扑了下来,见事不好,狼妈妈们纷纷逃到了山上。水头过去,河滩上的狼崽子们无一幸免。不少人都看到,一连多日,下游河面上都漂浮着淹死的狼崽。狼妈妈悲痛欲绝的哭声,地动山摇,“嗷——嗷——嗷——”半个多月后,还时隐时现。狼妈妈们的哭声、叫声、哽咽声、悲怯声,别说是女人,连男人听着也抑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据动物学家分析,那年生下的狼崽子,为什么都不约而同地出麻疹呢?是因为周边农场开发,活动空间太小了,集中在一起就导致了相互传染。像上海市那年爆发的黄胆性肝炎,北大荒毫无节制地开发,自然生态也就失去了平衡。从此以后,嘎拉其河也就变成了狼群的障碍和天堑。
狼群再狂、再凶、再肆虐,面对天堑,平时也不敢逾越雷池半步。嘎拉其河对北大荒和小兴安岭的狼群来说,像警钟一样,世世代代都让它们感到了刻骨铭心的恐惧。傍晚时分,晃晃悠悠的马车终于载着我和剑书到达了这次逃婚的目的地——黑龙江省劳改局下属的鸡爪子河林场(受鹤岗林业局双重领导)。同时,县里的公安人员也以追捕罪犯的名义,前脚后脚紧紧地追了上来。两名公安被围在了市内。因为那几天林场的马车暂时没有去鹤岗,公安人员干着急也没办法。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次逃婚是野狼沟的狼群帮了我们的大忙。鸡爪子河林场的场部坐落在四山环抱的一块大平冈上,景色宜人,像一块盆地。西、北两面的主峰很高,远看气势磅礴,近瞅云遮雾罩、松涛滚滚,满眼碧绿。北面主峰的半山腰有两个石洞,沿着崎岖蜿蜒的山间小路,半个小时就能爬到洞口。洞口各竖了一块石埤,周围有灌木相遮,碑座有杂草掩盖。到了近前才能看清正面的几个大字,字体工整、大方,很有气魄,仔细辨认,一块石碑上镌刻的是:“中国共产党北满临时省委秘书处。”另一个洞口前面的碑文是:“中国共产党北满临时省委组联处。”背面是一排排的小字,多是人名,也有事件的记载。第一个人名是东北抗日联军总司令赵尚志,总政治部主任李兆麟,其次是省委书记张兰生、冯仲云,六军军长夏云杰、政治部主任戴鸿滨等等。
事件主要记载了几次大的军事行动,如六次西征,抗日军政大学的诞生,四块石联席会议,袭击老钱柜,攻打汤原县城等等。从车老板唐金彪嘴里头我还了解到,这座主峰就是小兴安岭历史上有名的老白山,山前是中共党史上北满临时省委的机关所在地。山后面的丛林下面就是三军的宿营地,三军是东北抗日联军的主力部队,六千八百多人,而八军、九军、十军、十一军,才有六七百人,总人数几乎是抗联的一多半。当年的密营之路,也是我们逃婚经过的那条沙石公路,第一次爬上来浏览风光,一时激动,我就对王剑书兴奋地说道:“题材咋样?你就可劲儿地写吧!抗联的题材还真不少呢!作家们都待在大城市,这深山老林,咱俩就算在这儿体验生活啦!”剑书苦笑着摇了摇头,呻吟了半晌,才忧心忡忡地说道:“唉!你呀,也太天真了吧?当务之急,是甩开老家来的那几个公安。先安顿下来,有饭吃,才能谈得上创作啊!”“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咱们又没有犯法。婚姻自由,毕竟不是旧社会了!”我理直气壮,满不在乎地大声说道。剑书再没有吱声,锁着眉头,一声声地叹气,从家出来,他似乎突然问就成熟了许多。胡子没刮,头发没剃,目光发呆,眼角也出现了一道道细细的鱼尾纹。从石碑处下来,我们俩牵手而行。
中午时分,松涛阵阵,秋风凉爽。金色的阳光斜筛了下来,斑驳陆离,非常晃眼。脚下是地毯般的松针,踩在上面特别舒服。远远近近,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环境幽雅,令人陶醉。有生以来,这是我们俩第一次约会。尽管旅途的疲劳才刚刚退去,尽管还心有余悸,可是身处如此优美的环境之中,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全身火辣辣的,四肢酸软,两个乳房像小兔儿一样蹦跳,内心发慌,呼吸急促。特别是下身,是那样迫不及待。剑书呢?也是满脸通红,目光中几次都蹿出了火苗。旅途中他两次主动,都被我无情地训斥了回去。这一次是我主动地提了出来,我两手猛地勾住了他的脖子,闭上了眼睛,喃喃地、气喘吁吁地小声儿说道:“……我,今天……咱们……这儿……就是洞房了……”剑书先把我平托着抱了起来。喘着粗气,脸像猪肝,平放在一棵大树的下面,跪在那儿慌乱中为我解开扣子,解开腰带,褪了裤子又褪去了裤衩……剑书哭了。噙着我的奶头,泪水洒了我全身,我下身麻酥酥的,全身像着了火一样。闭着眼睛,品尝着人生这最幸福的时刻……
可是,我始终没有感受到书本中的那些描写:干柴烈火,两人恨不得在一起融化了!我抱着剑书,却是那种麻木的感受。尽管舒服,却没有那种疼痛的感觉;尽管陶醉,可也仅仅是书本上的那种隔靴搔痒。淋漓尽致,只能是想象中的反馈。我读书较多,教书的时候又经常和村里的赤脚医生打交道。她长我三岁,已经结婚,名字叫玲玲。全村有二百多个姑娘和媳妇,但唯独我和玲玲是让其他女性羡慕又嫉妒的科室人员。学校离卫生所很近,我时常去她那儿坐坐,没有患者,就我们两人,她就啥话儿都说。开始还不好意思,时间长了,我就有了那种渴望。不是实践,而是想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平时储存,关键时好用。玲玲比较开朗,痴痴笑着,带有夸张性地说道:“哎呀玉秀,你没有结婚,结了婚我也敢保证,没有丈夫,你一天都难熬。”玲玲是卫校毕业,还没结婚,就担任了全村的接生员。性学知识很是精通,五官模样也还算可以。她说她和丈夫做爱,她丈夫像匹毛驴子一样,迫不及待可又挺不多久。没等她来情,丈夫就败下阵去,呼呼大睡,让她好不失望。
后来她从一个产妇那儿学来了经验,让丈夫先弄她的肚脐眼,那玩意儿出来了再进正道……我说你真不要脸,啥话都说。玲玲眼珠子一瞪:“这有啥呀!自古以来,男男女女不就那么点儿事嘛!人家外国,十多岁娃娃就开始性教育了!咱们山东,可真是孔圣人的故乡哟!我是医生,男男女女,我能不知道吗?玉秀你等着,你要有了对象,比谁都厉害着呢!看你的鼻子尖,我就能猜得出来……”是的,此时此刻,沐浴着松香,紧抱着剑书,回忆着玲玲对我一次次的启发和说教,当时的渴望和焦急,真有把剑书吸进身体里去的那种感觉。可是,剑书忙活了半天,在我身上,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草草收兵,坐在了地上,一脸沮丧,痛苦到了极点。目光内疚,表情悔恨,全身筛糠一样。看着我,才泪水汪汪地说道:“玉秀!我、我、我对不起你啊!”声音很低却又是撕心裂肺般的,见我目光充满了焦虑和期待,剑书突然跪了下来,像疯子一样,趴在我羞处,疯狂地用舌头猛舔,又舔又咬,使我在麻木中没感受到陶醉却感受到了疼痛。我坐了起来,疼爱地把他抱在了怀里,感情万千,酸溜溜地说道:“剑书,我……我理解你!这些天,太疲劳了,办不成那事……能搂抱着,我也就知足了!从今以后,咱俩就是夫妻啦!”剑书呜呜地大哭,最后才跟我说了实话。他上有姐姐,下有妹妹,姊妹之间,又都很少忌讳。十八岁那年他见到了剑彩洗澡,性格内向的他就开始了手淫,长时间手淫就落下了这个病根。平时渴望得厉害,可是真到时候就又力不从心了。我安慰他道:“没啥,没必要自卑,暂时咱们又不想要孩子,肌肤相靠,也是一种幸福嘛!……实在不行,可以去看看医生,听玲玲说,这都正常,不少男人都有这种毛病……”在我的安慰和呵护下,剑书的情绪才渐渐地好了起来。
早在去年,玲玲就跟我说过:“结了婚,可不能封建啊!不少男人因为精神上的压力太大,又疲劳过度,洞房花烛夜,有些男人就休克了过去。关心丈夫,必要的时候就得克制自己!……”克制自己?当欲火烧身的时候,谁能克制得了啊!如果和宋斌斌在一起,不用克制,性生活也会冷淡,跟剑书做爱,尽管很不理想,但肌肤上的摩擦,也是一种陶醉般的享受。夫妻生活不一定非得性交,精神舒畅、感情上相互依赖,也很重要啊!我们相互牵手,说说笑笑,又回到了场部。剑书腼腆,腼腆的背后,是自卑在折磨着他,这是来林场三天后的感觉。鸡爪子河林场有三十多户人家,但职工有三百多人,一色是男性,而且多数在中年。工棚子,大宿舍,顶部苫草,四周墙壁是板夹泥筑起来的,听唐金彪说,乌伊岭开通火车,不少家属就都来了,就因为野狼沟太危险了,不少家属也就只好咬着牙关等待。等待通车,等待着团圆,先来的家属都是冒了生命危险的。在冒险的同时,途中在马车上还遭受了凌辱和折磨。如今呢?尽管该毙的毙了,该判的判了,但家属们心中的余悸和阴影并没有随着枪声而消失。林场只有三十几个女人,还包括了三十里之外,三工段上的王合清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