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若江的小屋。
屋里只有两位“客人”,而小屋的主人则在一刻钟前抛下客人们跟着一个老流氓跑路了。
“要不,您先给我说个关于我老爹的故事开个场?”
朝堂见坐在他对面的吴大叔一脸纠结的样子,似乎在思考要如何同他讲述才好。朝堂仔细想了想小说演义里的桥段,基本上认亲的戏码一大半儿是这么开场的,便随口给吴增出了个主意。
“少主,你相信属下的话?关于你的身世?”朝堂的建议,让吴增明显一愣儿。
也难怪吴增如此作态,既然刚才少主已经发觉出他对天道门怀有敌意,就应该对他所说的话更加提防才是。那么,话题本身便应该是更偏向于谈判或质疑之类……
可少主的选择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照理说,如果少主心中倾向天道门,也已经看出自己并没有想要绑架他的意图,那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他是时之王的孩子。反之,如果少主真的对天道门无所眷恋,就应该会跟他回府,而不是就在这么一个双方都陌生的地点开展谈话。此际,少主既然作出如此选择,这就说明他并不肯定自己是时子王的孩子,而他又愿意让自己向他证明……
所以,吴增此前纠结之事,也正是如此。
“不然怎样?”
吴增的两句反问,搞得朝堂莫名其妙。
他倒没有吴增想的那么多,他主要是属于相信了吴增的话,但是又不打算跟他回去的那种两头观望派。毕竟,他更加相信自己的师父,而他觉得双方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才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是应该由属下说出当年在你的襁褓里有什么信物,或者你身上留有什么胎记、疤痕之类的……你才会信的吗?”吴增道出此前纠结之事。
从进屋之后,或者说从今天决定见少主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想如何努力说服朝堂相信自己。
“噢。”朝堂一拍大腿,他觉得他是被吴增这么大的阵势给吓到了,以至于完全忘记这茬了。
“那您说说,怎么证明?难道真的有那些东西?”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朝堂又来了那一股新奇劲儿。
“没有。”看着朝堂一副望穿秋水的模样,吴增却也只好老实回答。老人家心说如果要真有什么信物,我还至于这么纠结嘛!
“这……”既然什么信物都没有,朝堂完全不知道吴增为什么还要提,他发觉这位老大叔真的很喜欢拿他开涮。
只不过,不知怎地,朝堂就是觉得吴增的话可信。也可能是正处于少年幻想爆发的时期,便总寄希望自身能有个特别牛掰的人生……
就像现在这一刻。
“……”
相顾无言,场面再一次陷入难堪的沉默。
朝堂偷眼瞧看,似乎吴大叔又兀自在那纠结起来了。
“其实,您也没必要骗我啊。我又不会武功,在天道山就闲人一个,啥都不归我管,如果您真是对道门有什么企图,随便在天道山选个阿猫阿狗,都比我用处大……”话痨男忍受不了寂寞,开始碎碎念地安慰着。
“少主你可别这么说……”吴增赶忙回话,“你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光这份睿智通达已让属下深深佩服,更何况,时之王的血脉已经觉醒,你将到达的高度无可估量。”
“额……”一顿马屁,让一向油嘴滑舌的朝堂目瞪口呆,“您、您是说真的吗?”
因为紧张,话语愈显笨拙,何况他朝堂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多么聪慧之人。
“当然。”看朝堂满脸激动的模样,竟甚是好骗,吴增觉得刚才的由衷之言,确实有些过了,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那我以后就不会再整天被‘笨蛋徒弟’、‘笨蛋徒弟’的叫了。”朝堂被捧得有些飘飘然,脑海中早就在幻想着他成为大高手以后的英雄壮举了。
吴增闻言,莞尔一笑:“世间四十四年不遇的天才,怎么会是笨蛋嘛。”
朝堂一脸崇拜:“这么精确的数字,您是怎么算出来的?”
“咳,那年你父亲出生嘛。”吴大叔一脸向往。
“那也应该是二十八年不遇啊。”朝堂自忖算术不错,既然他父亲出生就算了,他应该也是嘛。
“额,是属下失言了。”
吴增发现跟这小子胡扯起来,似乎有没完没了的趋势,时间紧迫,这里又不比自家城堡,于是,赶忙转入正题:“既然少主你相信属下所言,也知晓了自己的身份,那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买扫帚,然后回去做完饭,再把院子扫了。”朝堂如实回答,他已经跑出来半天了,家里的老头子想必早已经饿得抓狂。
“额……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吴增没想到朝堂这打算还真具体,急忙接口道,“属下是问,你是否打算跟我们走?”
“我已经回答了啊。”朝堂认真回道。
“欸?”稍一疑惑,吴增终于明白了朝堂的意思。于是,只得心有不甘的问上一句,“为什么?难道少主你还是不相信属下所说的?”
“我说了,我完全相信您讲的啊。”朝堂再一次拍着胸脯保证。
“那为什么不能跟属下走?”年岁大了,人就特别容易絮叨。
“那容我问下,您准备带我去哪?”朝堂之前就已经问过类似的问题,既然吴增害怕他身后的道门,他又能将他带去哪里?
“附魔岛。”三个字答的很快,吴增显然早有准备。
“哦。”朝堂点头。
吴增有些期待:“这么说你同意了?”
“我连听都没听过……”朝堂看着吴增眼中泛出的激动光芒,有些尴尬的回道,“我就是看您挺激动,所以不好意思直说。”
“咳,没关系。”吴增跟着干笑,脸上的肌肉有些许抽搐,“不管少主你最终作何打算,还是听完属下的安排,再作决定吧。”
“那好吧。”朝堂再次点头。
未时。
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小屋内的话便谈完了。吴增走了,却并未能成功带走朝堂。
没时间听上一段关于自己老爹的传奇,朝堂虽有些遗憾,但他还是选择相信吴增所说。可相信归相信,当吴增提出了让他掌管这只军队时,朝堂很明确地告知对方,他绝对不想担什么大任……
对于过惯了无忧无虑日子的小道士来说,吴增口中的什么人间走向,什么苍生大计,真得离他很遥远。遥远到他完全不想、也不愿触及。
说的没追求一些,朝堂更愿意回去扫他的地、洗他的衣、做他的饭。他不觉得累,因为没有人会强迫他。地无须扫的一尘不染,饭也不必做得美味可口,衣服更是能穿就行。他还可以忙里偷闲地坐在小屋门口,拿起笛子吹出自己喜欢的旋律。
而且,既然现在可以练武了,如果哪天学业有成,他也更愿当一个自由的侠客,而不是如吴增所愿的那样,把别人的脑袋安置在他的腰间。当他拔起剑时,自然也就不用担心一个不小心割掉了哪颗人头……
那样,他才真觉得累。
所以,他其实早就有了自己的选择。
而他一直梦想的轰轰烈烈的人生,绝对要由他自己来作决定!
呜簌簌。
秋风拂过,吹得院前栅栏一阵儿响动。
午后的庄院,只剩下朝堂一人,但吴增在离别前的那些话,还是让他微微皱了皱眉。
“少主想决定自己的人生,属下当然不会干预你的选择。但属下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在逼迫少主你做出选择或是什么,属下也只是觉得人生在世,如果一直被遮蔽双眼、捂上双耳,那自己的一生,又岂是真的由自己在作决定?而既然少主你选择回山,那属下还是希望少主你能答应属下两件事情。第一,不要告诉别人我们的见面,否则你我都会很危险,这也是属下现在要立刻离开的原因;第二,希望少主你暂时不要告诉你师父关于你血脉觉醒之事……”
“第一件事情我可以不说,但第二件事情的‘暂时’是指什么时候?”
“当你再也无法抵赖的时候。”
望着快要西斜入林的日头,朝堂在心里将这些话默念了一遍,然后直了直身子,迈步出了庄院。
“不就是暂时保密嘛。”少年轻叹道,“那我就勉强答应吧。可是……唉,这样一来,咱成为大高手的梦想,却是要暂时搁浅喽!”
对于朝堂来说,人生突然出现了如此奇妙的转折,他却还能浑浑噩噩地毫无感觉,也实在是件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