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从未离开过的北方大营,一路南行的朝歌,在半月之后,来到了郁沧江畔的一处小镇。
虽是秋意萧索,但正值中秋佳节,镇内倒也是热闹非凡,处处洋溢着节日喜庆的气氛。少年人好奇心正盛,一路走走停停、东摸西看,孤身一人倒也在闹市中逛得好不欢快。
可刚入镇不久,朝歌便听见前方不远处一人恶声恶气地嚷嚷:“推什么推,老子这不正要去借钱呢吗?”
“嘿。”朝歌心下莞尔儿,听闻这种别开生面的场景,脑中自然而然要生出一些怪异联想。
场景里,对方绝对是一户穷苦人家,现在家里正缺钱,或是因为过节,或是遇到了什么状况,凶悍的妻子便把丈夫推出家门让其出外借钱去……
脑海中,朝歌把这个可怜可叹之人的悲惨场景描绘完了,可等他抬眼瞧去,却只见两个保镖模样的人正推搡着个形貌粗犷的汉子沿街借钱。
“这……”眼见当街三人形貌都是好不凶狠吓人,这倒令朝歌心下一奇,“敢情是欠人家钱了?”
“这位大哥,有钱没?借兄弟点哈。”
“大姐,咱儿打个商量,借点钱呗?”
“老妹儿,借……欸,奶奶的,你别跑啊。”
咋咋呼呼地一番大呼小叫之声此起彼伏,却是当前那位鹰鼻壮汉一副恬不知耻的模样,见人就拉扯人家衣角开口借钱。
可世间哪有这等奇葩的借钱方式?
别说街坊们见借钱之人这般恶形恶状,本身早就已主观断定这家伙必是有借无还的主了。更何况,这人与他们本也没甚干系,谁又会借钱给他。最可气地,是这家伙一脸胡子拉碴、三十好几的模样,竟然叫二十多岁的自家为大哥、大姐……
简直太没天理了!
所以,到后来,这鹰鼻壮汉人还未走到身边,街坊小贩们便立即躲得他远远的了。
这些人的心思自然很明确:遑论自己没钱,便是有钱,这种借钱行为也无异于肉包子打狗了。而就算只是被叫声大哥、大姐,也足以让自己郁闷上半天了。
“切。”眼见众人躲狗|屎一样四散奔逃,那汉子不由怒道:“真他妈小气,老子不过是借二两银子花花,躲这么远干屁?又不是要借你娘用用。”
说完不忘做个猥亵的手势,刚想再嘲笑一番,后背又被狠狠地推搡了一下。
呼啦啦。
听闻这一口标准土匪范儿,众人更是纷纷退散。谁人的二两银子那么容易挣,大家只不过在镇上做点小买卖。
呸。
随地吐了口浓痰,那人抠了抠鼻孔,一脸不耐地看着众人各自忙碌,紧接着,回头跟后面的两人无奈地摆了摆手。
这时,只听一人坏笑道:“桑姨说了,咱也不是非得要那二两银子不可,燕兄弟你还是趁早将身上衣裤脱光都拿去典当好了,其余的倒也不用你还了。”
那人一听此话,立时蔫了下去,讪讪笑了下,开口道:“别啊,你也知道这身行头不是咱儿的。再怎么说咱儿也是梨花坊老主顾了,不用这般不给情面啊,咱儿……再去借好了。”
姓燕的,被叫作兄弟的家伙被挤兑的很郁闷,于是,他一边转头向前,一边低声嘀咕:“借着了钱,给你们全家买棺材用!”
嘴上是痛快了,不过心里还是发愁,他除了那些薄情寡义的风尘红颜,在这地方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又要到哪里借钱去啊?而就连他这件不合身的衣服,也还是他那个姘头眼见他赤条条的被人从屋里拽出去,于心不忍之下,“辛苦”给淘弄来的。
既然无人可借,就只能另辟蹊径:“嘿嘿,没办法喽,看来只好逃了。”
这厢儿,打定跑路主意的“燕兄弟”回过头来,脚尖点地,正准备着飞奔而去,却见面前倒还站着个人。对方看起来是个富家子弟模样,既然不走,燕兄弟觉得那便是这人有心借钱给他。不然,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难道还是看上他了不成?
不过,想来以他这副尊容……倒还没那个可能。
既然如此,燕兄弟十分笃定:这是财神爷瞧见他落难,赶过来眷顾他了。
嘻嘻一笑,燕兄弟来到那人面前道:“这位公子一看就是面善,可是打算借给……那个……在下……些许银两?”
看在人家有钱借的份上,燕兄弟说起话来也变得客气了许多。
“……”眯起眼睛,朝歌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之人,这般厚脸皮的借钱方法实在是少见。
军营出身的公子哥儿,倒是最不缺钱。师父大人更是怕宝贝徒弟受憋屈,银票早早准备了一大堆。而这厢儿正属于少年好奇心盛,如果眼前壮汉真能说出个恰当的借钱理由,朝歌倒也可以济人之需。
毕竟,师父一直教导:不可以貌取人。
虽凭良心说,这家伙长的丑、跑出来吓人有点不大对,但总不能因为这一点就不出门借钱了罢?
只不过,这个对朝歌来说还算颇为新奇的外部世界,他也才刚刚进入半月,难得遇到这么好玩的事情,所以,难免还是玩心太重了。而就是少年人这等偏重的玩心,便总会给自身沾染上难以想象的事端……也因此,就在接下来的一刻钟里,朝歌便要为他的一番幼稚举动,付出了难以承受的代价!
眼见面前这位壮汉口口声声只是借钱而不是要钱,所借之人又无不是并不相熟的陌生人。于是,强忍住笑,朝歌开口说道:“借钱倒是可以,可却不知你打算如何还钱呢?我还要赶路,总不能干等着你花个十天半个月去筹集银两还我吧?”
身为有钱的阔少爷,朝歌当然并不是真的打算让他还这银两,他只是好奇,这人到底能给他个怎样的答案?有了称心的答案,不管对方能不能还钱,朝歌自然会借钱,他还是很喜欢这种有趣之人。
“额。”燕兄弟再次犯愁了,因为他从来没想过真会有人同意借钱给自己,现在倒有点进退两难,早知道他就直接逃掉算了。
“呐。”将已经来回摸过无数遍的口袋再次翻出来,燕兄弟表示了自身的一无所有。
“……”朝歌等着后续。
“不过哈。”眼见自己分毛不剩的穷酸相,并没有吓退眼前的小白脸,壮汉厚颜无耻的样子再一次显露出来,嬉皮笑脸着说道,“等咱儿兄弟哪时有缘再见,燕归自会加倍奉还。”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英雄再见?
“额。”朝歌由衷觉得很失望,燕归的这套话太俗了。小时候师父讲故事的桥段里都会尽量避免。
“这个叫燕归的家伙也给了答案,可我到底要不要‘借’钱给他呢?”朝歌很纠结,倒不是钱不钱的事情,只因为燕归的答案太敷衍,一点创意都没。
“怎样?”眼见充满感情的“兄弟”一词似乎并没有说动对方,然而这人却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于是,燕归倒也还是满怀期盼。
朝歌摇了摇头:“还是不借了。”
“别啊!别啊!”燕归觉得朝歌的神情明显有异,而且刚才明明还在犹豫呢。
“既然有门儿,那就肯定是自己没给足筹码。”仔细想了想现如今身上所拥有的一切,燕归很快发觉:似乎自己……狗屁都没有啊。
“这小白脸究竟看中了咱儿什么呢?”燕归心底暗想。
“难不成?”燕归偷眼端详了下对方举止神态。小小年纪,举止投足倒还算是儒雅……等等,这儒雅岂不就是“娘”的同义词吗?
“果然啊。”燕归恍然大悟。然后,伸手向朝歌抓去。
“你这是干什么?”既然打定了主意不借钱给燕归,朝歌这厢儿也正想离开,却猛然间瞧见燕归一条大腿般粗细、毛茸茸的胳膊缠在了自己右臂之上。紧接着,又猛然间迎上了他那张老脸上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一笑……
心中“咯噔”一声响起,朝歌暗道不好,这下子要出人命了。便在这时,只听燕归柔情似水的话声响起:“若是公子不嫌弃,那、那……你要咱儿也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