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立于庭院,满心关爱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在练武,身影飞挪间,趋退若鸿。更为难得的是,无论他动作多么迅疾,也无论脚下的木桩再如何高矮参差、眼前的障碍再如何繁复,却始终不闻丝毫衣袖破风之声,想必是在练着某种极为厉害的轻功法门。
不过,此刻少年没心情再练下去了,感觉师父今天似有些心不在焉,更是一反平日里督促他不断修行时的严厉……何况,他已经两天没见师父离开他这座镇北军营了。
“师父。”男子正自出神,少年已来到近前,唤声里满是不安。
“小子比师父当年成器多了。”男子爱怜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伸出右手,理了理他额前的乱发,顺势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他一直就想这么做了,可他懂得严师出高徒的道理,“却也到你该离开师父的时候了。”
忽闻变故,少年自是一脸震惊,叫道:“小歌哪儿也不去,小歌要一直呆在师父身边。”
“哈,我孤者还真是有个没出息的徒弟。”男人摇头笑道,“为师一直就有教导过你,男儿理应志在四方!”
“我才不管,我就不走。”少年耍起赖皮,双手揽上师父的右臂。这种亲密的动作,却也是在他过了十二岁以后,都未曾有过的。
“太没出息了,真是太没出息了。”虽是责备之言,不过语气里却蕴着笑意满满。想来,那一张刻意扳着的脸一旦松弛下来,就很难再僵硬回去了。
“嘿嘿嘿嘿。”少年摇着师父胳膊一阵儿傻笑。这才是他从小黏着的师父!
“竟然教了你这么个窝囊徒弟……”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唉,算了,就暂时由着你吧。”
“嘿,师父您饿了吧?要不,小歌给您做饭去?”少年打蛇随棍上,这时候得赶紧让老人家消消气。
“呦?你什么时候还学会做饭了?”男人可不认为在他的高压教学之下,他这徒弟还有时间学当厨子。
“你要不是一天到晚就逼我练武,我至于大半夜饿得肚子咕咕叫,跑去王叔叔那里蹭饭嘛。”少年撇撇嘴,“每晚看王叔叔炒菜做饭,看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嘛。”
“越说你没出息,你就越表现出一副没出息的样子……你看你是成心气死我。”男人继续他的喋喋不休。
“那您是不吃了?”少年试探的问了一句。他可不想溜须拍马不成,反摸到老虎屁股上了。要是真把师父给惹毛了,直接把自己逐出师门可就糟糕了!
“吃,为什么不吃?”男人吹胡子瞪眼,“早知道你会做饭,我至于每晚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吗?”
“额。”少年觉得今天的师父绝对很反常。
洗菜、炒菜、淘米、做饭……一番饭前准备,少年倒也轻车熟路。前几年还会麻烦王叔叔帮忙,这两年少年早已经能将几道家常菜做的有模有样了。
“你瞧瞧、你瞧瞧,这菜的色泽,我就不说你了。还有这个,明显油太多了,真腻歪……这个,这个,也太咸了吧?”
啼笑皆非的一顿晚餐,男人一劲儿地挑挑拣拣,却又嘴下不停,想来是怕自己给了一番不错的评价,会让徒弟不专心修行,改行当了大厨。
说起来,他这个当师父的,确实也挺难,一直以来就是口不对心。然而,却也不得不说,他这徒弟,手艺还真好!
饭后,少年跑去洗碗,男人也没有再回自己的卧室,而是径直走到外屋,躺在了徒弟的软榻之上。
“要不要现在就告诉他呢?”望着空荡荡的房梁,男人犹豫难决。许久之后,终于作出了决定,“唉,还是算了,他还太小,这种揪心事,还是等上几年再让他去烦恼吧。”
晚饭后,男人倒也没跟平常一样,让少年加练到深夜。两人就坐在软榻上,作着好久以来两人都未曾有过的师徒谈心。
少年倒也没有疑心,只是以为今天师父让自己出外闯荡受阻,多少会有些意兴阑珊。直到第二天一早,他才惶恐的发觉,师父留了封信,走了!
而这一等就是三个月,师父依然音讯全无。
少年也终于明白,师父当时并不是想赶他走,而是师父无法保证他还能平安的回来。他不想让徒弟担心,所以,他打算让徒弟先离开。
再次仔细地阅读了一遍当初师父留下的那封信,信中师父说他有事要去燕城一趟,而这段时间里,为了让少年不要荒废修行,他打算让他去考取一个叫作附魔者的称谓。
少年当然知道,师父就是一个赫赫有名的附魔师,而师父让他考取附魔者也是对他的寄望颇深。只不过,他自认是那种很没出息的孩子,他就只想一直呆在师父的身边而已。
“对不起。”最后望了眼手中书信上熟悉的字迹,少年喃喃低语,随即便将其放回了书桌内。拿起一直以来束之高阁的随身包裹,这是当初师父打算让他出外闯荡时便已准备好的。
此刻的他,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南下,燕城。
是时,寓景九年,也即是旧历天希三十三年九月,秋分,朝歌未满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