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山夜不留客,并不是因为少房间,相反,各座山峰最不缺的就是住房。
财大气粗的天道门,每个弟子居住的也都是独院独屋。而要费心给碧若江找个住处,则是因为她性别不同,总得找个最偏僻、弟子最少的地方才是。
否则,这帮青春气盛的弟子们只怕要整天有事没事的跑去大献殷勤了。
于是,经由梁蕴思来想去,这天夜里,碧若江独自住在了流云峰的一处小院里。
距离朝堂的那间小院倒只有半刻钟的路程。
当天夜里,碧若江躺在自己床上,翻来覆去的却总也睡不着,有兴奋,也有顾虑,更多的是疑惑。
先不管天道门的企图,便是族里的意思也似乎让人琢磨不透。竟然连表面上的让天道门交出自己都没声明一下?而要说是他们准备过后偷偷上山来劫走她,这个就更加不可能实现了……
究竟是什么让族里改变了态度呢?
碧若江苦思不得解,却也唯有无奈放弃。她觉得最近这种想不通的事情正在骤然增多,对她这种要靠一己判断行事的人来说,可绝不是什么好的兆头。但唯今之计,她也只有守着自身的意图,静观其变。
最后,这些乱糟糟的想法在一番翻来覆去的思索之后,渐渐都散去,她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去想她那个不知是否已身陷囹圄的弟弟了。
于是,她开始恐惧起来……
“弟弟不会有什么不测了吧?”想不通的答案,在有了这个恐怖的想法以后,似乎变得通顺起来,“所以,族里放弃了?不再需要自己了?”
“不对。”碧若江随即便自我否定,“族里高层明明都已经赶来了。”
“可如果他们抓到弟弟了,就没理由不来跟天道门要人啊?”碧若江发觉她脑筋又绕回去了。
“弟弟就在附近?正处于被追捕中吗?”碧若江早先是有这个想法的,可在她通过雪鹞传递来的信息发觉到那道包围网是在故意针对她而设的时候,她便迷茫了。因为,如果真是这样,族里抓紧去追捕弟弟还来不及,就更加没理由接近她了。
“难不成……是断定弟弟会来找我?”碧若江似乎想到了最有可能的答案。虽说她并不认为毫无情报来源的弟弟能成功找到她,但并不排除族里会有意进行诱导。
“唉,伟大的雪狼之神啊。”碧若江对着黑洞洞的屋顶叹息着。小时候,她一直坚信弟弟是她用玩具跟雪狼之神换来的,是绝对属于她的私有财产。而就算现如今她已经长大了,她也依然愿意相信这童话般的记忆是真的。
但终归只是愿意相信罢了,多少有些一厢情愿。
于是,这个难眠的夜里,满足了许多年的雪狼少女又变得有些贪心了,而这份一厢情愿也有了愈演愈烈的架势。
如果雪狼之神真能再满足她一个愿望,她希望永远不要长大,永远不要面临这种姐弟无法相见的场面。她可以不逼弟弟去练武,也愿意陪着他一起躺在雪原上看太阳……当然,也永远不再欺负他。
但,有可能吗?
“一定要逃得远远的。”碧若江在心底默念,“千万不要想着来找我。”
数日前,入夜后的辰塘,雾特别的浓。
在雪狼族六长老的召集下,六名长老护法、三名长老候补以及分散于附近区域的数个体术了得的中生代雪狼战士,都已陆续抵达集合地点。
一众雪狼聚集在一家倭国料理店的楼上,一边吃着生鱼片,一边商议着下一步的计划。
“当务之急,是要先抓捕住碧若江,上一次见面,这小妮子的势力突然间庞大了不少。如果任其这般发展下去,恐怕最终要难以收拾。”
说话之人是前不久刚跟碧若江有过一次接触的碧国友,而这次六长老的召集,原本远在郁苍镇的他是没收到信息的,他只是碰巧要来回禀碧若江那边的动态而已。
“那小子咱们就不再追捕了吗?”一个年轻雪狼战士发言,“话说那个男人真有那么强,连长老您也打不过他吗?为何您就这么任由他把那小子带走?”
“……”连珠炮的发问,让六长老碧凡深深地皱了皱眉,虽满脸不快,却没有正面回答。
“就是!”不满长老的表态,一个长老护法附和道,“我们付出了那么高的代价,连老四和老八也因此成了废物。为什么长老您连阻拦对方的意图都没有?”
“……”碧凡眉头皱得更深。
“就是!”“就是!”“就是!”
不满情绪蔓延,众狼纷纷出言指责。
雪狼一族格外重辈分,可当某人的行为切实危害到整个雪狼族的利益,特别是当这封印即将坍塌,要毁灭其间所有生命之际,哪管你是雪狼族身份尊崇的长老,众人也会因为恐惧而团结起来。
“我们需要一个交代。”口诛笔伐之声持续着。
“呵……啊。”直到一人开始打呵欠,众人突然间静了下来,像是声音全被漩涡抽进了地底岩层一般。
地位决定发言权。这个人完全看不出年纪,也没老到皱纹堆积。可他真的活了太久太久,久到连雪狼族活的最久的长者也不知道他究竟活了多久,只怕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他的确切年纪。
“不关六子的事。”红红的酒糟鼻,一张嘴满屋子的酒臭气,却没人敢有丝毫的抱怨。这人武功怎样没人知道,即便是稀松平常也无所谓,他有绝对的发言权,是因为他是雪狼族的--先知!
眼睛因长期喝酒布满了无数的红血丝,灰白的胡渣爬满了半张脸,连续打了几个让人抓狂且满含酒臭的呵欠后,老人家终于再次开口:“围而不捕。”
“什、什么意思?”有人问道。
“活的越久,越是怕死。别说抓捕到两人无比困难,即便真给抓了回来,如果那丫头誓死不从,似乎我们也依然毫无办法。所以,适当冒些小的风险,也未尝不可……”老人家喃喃说道,“毕竟,现在看来,双方利益并不冲突嘛。”
“!”众雪狼一直认为只要将两人抓捕回来,封印便可破除,雪狼族便可得解放,却未想,竟还有这般波折。
那他们这群人这般费劲忙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嗯?”迷茫的不止这帮人,便连六长老碧凡也同样心存困惑。而他困惑的是:为什么这位雪狼先知要欺骗众人?
他很清楚,即便碧若江不愿提前开启血祭,但到了那一幕、那个时刻,只需她们姊弟两人在场即可,完全无需那段血祭咒文。
只是到时候,死去的会是两个人罢了……
“今天说什么您也得把事情给我们说明白!”头发花白的老雪狼碧海潮压制不住心头暴躁地嚷道。
前些年,他因族内之事受到牵连,没能晋升长老之位,这本就让他郁结难解。而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武功越练越强,面子便越来越挂不住。现在一大把年纪了,他就老是想借点事情杀杀这帮长老的锐气,以此寻求机遇,得以正式上位。
而碧凡的失责,正是他想要抓住那个机遇。既然抓到了,又怎会放过!
“诸位且宽心。”举起随身携带的破酒壶,长长地灌了口酒,先知回道,“我终究会给你们一个解释,不过并不是现在,而是在他们两姐弟聚到一处之时。”
碧海潮忍着心中不耐问道:“还是得将他们抓起来?”
“这要看最终的形势如何,很大可能是他们自己走到了一处。”
“那还要我们做什么?”一只年轻的雪狼问出众狼心中疑惑。就因为他们相信族中这位先知,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结果竟然发现到头来一切都只是在做无用功。
“你们已经成功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
“什么?”明明一个人也没抓回来,他们这些人到底完成了什么呢?
“沸腾之血的觉醒。”老人家再喝了一口酒,“接下来第二步目标,还是要围而不捕。”
“这样就能保证‘血祭’的成功开启?”
“我以雪狼之神的名义发誓。”既然是先知出口,便成了雪狼族最重的誓言。
砰。
有人从饭桌旁站起。
“不要再敷衍下去了!”碧海潮终于到达了愤怒的瓶颈,右手的手指在这一句怒吼的同时,碰触上了腰畔的九节短棍。今晚无论如何,也决不会光凭对方这几句话,就可善罢甘休的。
然而,接下来的一瞬间里,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在了这位老雪狼的身上。
黑色的紧身劲装炸裂为无数条碎布四下飞散,岩石一般坚硬且肌肉分明的上半身完全****呈现在众人面前。碧海潮的手还在腰畔,而那根九节棍已离开了他的身体开始向下滑落。
而正在看着那位先知的众雪狼所见的一切则更为诡异--忽然间,正在饮酒的老人家消失了。被他已经倾倒而出的酒还在半空之中,悬停了瞬间之后,开始自然下坠。紧接着,先知再次出现的地方,是碧海潮的身后。
咯吱吱。
碧海潮牙齿打颤,虽然看不到那张带有怎样表情的脸,他却能清晰闻到对方嘴里臭烘烘的酒气。中人欲呕的气味,伴随着山一般的威压,让他升不起一丝反抗的意识。
“既然活了这么大年纪了,也总该给你留点脸面。否则,让你连裤子都抓不住哦。”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
下一瞬间,九节棍落在了地上,那些链接的链条段段碎裂,真正断成了九节。与此同时,之前倾倒而出的酒也终于在这一刻落地、飞溅。
众人目光交叉处,是一脸震惊与羞愧之色的老雪狼,涨红着脸,死命着抓住正往下掉的裤子……
当晚后,雪狼们按照先知的吩咐开始分别行动,先知本人则带着六长老碧凡和长老护法们从这座距离天道山最近的城市,悠然赶往天道山。
而那晚从头到尾,六长老碧凡都没有说上一句话。
他绝不会质疑先知一切的安排。谎言也好,真话也罢,他都不会怀疑先知对雪狼族的那颗赤诚之心。毕竟,没了他的守护,雪狼族也无法撑到今天。
或许,就连这对姐弟的逃亡,从一开始就是在老先知的预料之中?
那么,老人家是否也早便知道那个男人会出现?
想起那个男人,在碧凡的脑海里,便开始不断涌现出前一天夜里的那一幕惨烈场景。
回忆的画面里,那个用一只手接下了他刀劈的男人,正回身用怀抱温柔地迎接着碧小港。而已然失去了意识的雪狼少年回送给那人的,则是他于“沸腾之血”爆发后的全力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