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氏假物奇门遁,息门意存控志瞳。”
这是一本修行志异上对于燕王两大世家能力的概括,乃神医莫道某年间突然对修行界大感兴趣,其后即以行医天下之便呕心所著。但不过数年,又因为这位神医开始对刀成痴,遂将这本尚未完成的修行志异弃之如履,让整个修行界为之扼腕。
少了一颗悬壶济世之心,不问世事,一心修刀,神医莫道之名,被好事者反向取之,谓之刀魔。而这本未予命名的修行志异虽是尚未完本之作,可其中内容与评述详实生动、公正客观,倒也被修行界一致认可……
息家与常家齐名,不光因为两家乃燕王倚重的左膀右臂,两家人的战斗方式更是惊人的一致。一样的神出鬼没,一样的杀人于无形,令整个修行界闻风丧胆。
不过,不同于常家从一而终的布阵杀敌,息家人更喜欢在欺负弱者时采取肉搏,毕竟,施展瞳术太累眼睛了。
身为息家寄养在燕王府的“世子”,息辕自小就从未离开过燕南。而他这第一次出门,就跑来这么远的死雾岛……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说起他的出海,半年前写给燕王的留言毫无疑问搞得很孩子气,他说自己是想出来寻找美杜莎,目的呢,就单纯是为了比较下家族传承的瞳控之术与传说中美杜莎的石化之术到底哪一个厉害。
当然,他当初就是随口乱找离家出走的理由,这种不靠谱也是效仿了当初燕归逃家时的胡乱说辞,而所谓的什么比较瞳术,也就仅是他知道关于美杜莎传说时心中的一份好奇心。但是一想到可能会被美杜莎石化的可怕后果后,这份好奇心早已经荡然无存。
所以,此际息辕来到这死雾岛自然是有其它的原因--他也是来找人的,不过并不是像朝歌那般想要追捕某个人,他只是想见下尚未谋面的笔友而已。
当然,在这个通信极端不发达的时代,能有个笔友对任何人来说似乎都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而息辕这个笔友,与他通信已有三、四年了,一月一封,无论对方身处何方,两人都是极有规律的互通讯息。
可说来可笑,这一切,还要多亏了常恒之的逃亡。
四年前,常恒之逃走的那一晚,息辕很害怕,他也很想跟着常恒之一起逃离“囚禁”他的燕园。但常恒之在离开之时,曾郑重交代过他,让他不要轻易离开山洞……
息辕不知道常恒之欺骗了他,他只知道,如果他跟着常恒之一起逃跑,也就仅仅是一个累赘罢了。他自认实在是太笨拙,一点用处都没。于是,也便老老实实呆着山洞里等待战斗的结束。
而就在他满心自怨自艾地蹲在山洞里头、正担心好友能不能成功逃脱之际,一个面容恐怖的男人突然闯了进来。息辕根本都来不及尖叫,男人在见到他之后,二话没说,张嘴就咬上了他的脖子。鲜血喷溅,在极端恐惧之下,眩晕不止的他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这一次的遭遇,让失血过多的息辕差一点就直接死去,等到他再一次醒来时,时间已经足足过了半个月。在那之后,他知道了常恒之成功逃脱的消息,也知道了是燕王亲自出手从那个面容恐怖的男人手中把他救了下来。
接下来,息辕在燕园的日子回归平淡,没了常恒之的陪伴,对于习武修行,他也不再一味儿的顺其自然,甚至是央求起父亲教他瞳术。每个无眠的夜里,他都会孤独地幻想着某一天他可以离开燕园,去跟随常恒之一起逃亡。他是真得很想自己能够帮上好友的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郁闷的当一个拖油瓶……
息辕一直都知道自己没有修行的天赋,跟剑客白学习刀法,也只是想转教给常恒之而已。一套刀法学完,依然舞得歪歪扭扭的他,最后逼得老师落荒而逃。不过,不知是否是没能逃脱,本已经逃跑的老师最终也没有离开,还带回来了一个观光客,整天捧着个饭碗看他练武。
可最终还是没撑过半年,息辕就再次把他这位老师搞得彻底放弃了。于是,到了每日练功的时候,师徒两人就一起下下将棋、聊聊天,才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竟一副准备过起老年晚景生活的样子……
待到常恒之离开,息辕下定决心正式开始修行,可老师似乎还是毫无再行教授的兴趣,息辕便找上了阿爸息世宁。
当父亲的眼见儿子浪子回头,倒是尽心尽力的教授,只不过效果依然糟糕就是了。而最终解决这一大难题的,却是那一个整天端着饭碗准时赶到演武场的观光客,他让汤水不进的息辕找到了修行的方向……
但说实在的,息辕也想不懂对方到底用了什么办法,使得他的修行真如突然开窍了一般,节节攀升,但总之这是一件好事,燕王也很高兴,对这个叫作石域城的男人开始器重起来……
习武修行步入正轨,“世子”殿下的生活中也不会有什么普通人的烦恼,可一到夜晚,偌大的百岁宫却又比狭小潮湿的山洞还要冷清孤寂的怕人。
“你离开以后,我的生活变得很不同……”息辕曾尝试着去写信,常恒之出走的半年里息辕写过三封信,忘了更多的具体内容,只想表达,无非一些琐事与心理变化。他不知道自己要把信邮到哪里,于是,在看到他救下的那只鹞鹰也挣扎着要离开的时候,他一股脑儿地把全部的思念都让它带走了。
这只鹞鹰是他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在屋前的院子里捡到的,他找人把这个奄奄一息的小家伙救活,并养在屋里,用以排遣好友离开的寂寞。
然而,不可思议的,他收到了鹞鹰带来的回信。可让他失望地,这封回信并不是来自常恒之,而且这封信也都根本不是用来安慰他的。
因为,对方只回了四个字:“不是男人。”
息辕愤怒地打算反击,他写起两人的过往以及相互间深厚的友谊。然后,又狠狠痛斥了回信人的冷漠,他可是帮他救下了他家将死的鹞鹰啊。可拿起从头再看,依然发现自己的软弱,于是撕掉,犹豫着重写,半天再未落笔。他似乎已经确认,那个嘲笑自己的人就是那个可恶的世子。
许久之后,鹞鹰等的不耐烦,独自飞走了。而就在息辕以为他再也见不到它的时候,第二天的同一时候,鹞鹰又带回了一封信。
信上说的话,让息辕哭笑不得--“有空的话,帮我查查燕王的密室在哪里,我要偷东西!”
……
三年过后,死雾岛。
雨哗啦啦落下来的时候,息辕正举着一把绣金的雨伞,走在从主岛通向一处外岛的栈桥上。
雨越下越大,满世界只有水声,即使眼力超强,此刻亦是满眼海雾。到达外岛的时候,四周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像是所有人都躲去避雨了。
再走到海岸泊船的地方,连船只亦也一无所踪。继而,不甘地四处扫视了下,息辕口唇忽张,嘘声作啸,发出的尖锐鸣声有如钢锥刺耳。不多时,一只雪白鹞鹰迅速从夜雨中飞落他左肩之上,轻摇脖颈,抖了他一身的水。
息辕苦笑着轻抚鹰背,继而从鹰脚上解下书满小楷的白绸。
其实,不用看,他也已经猜到结果了。
“唉……”很久之后,像是倦了,息辕四仰八叉地躺在港口的一片平地上,任雨水不停地砸在脸上,有些百无聊赖,感叹终是没能跟碧姐一起出海。
“想来这回出海一定是很危险吧,每次都是凶巴巴的说话,这一回竟是难得的温柔,话也变得多起来了呢。”平伸的双手在脑后交叉,少年有些不安,“照顾小白?呵呵,像是在托孤啊。”
“海里不就是有美杜莎嘛,我的瞳术也已经很厉害了啊。”息辕是真得很想帮上忙,哪怕从燕园里逃了出来已是犯了滔天大错,但他真得不想再失去朋友了。
再也不想,再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