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比纳斯说:“可笑吧?都九十年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老虎也不怕的男人每晚都做噩梦,看见自己的母亲被水族海妖吃掉,自己被水族海妖吃掉。”
我还是不知如何安慰他,但我可以拍一拍他的肩,无声地告诉他:勇敢点,兄弟,你还有我呢。
过去的事情谁都不愿再提,但有些细节我却铭记在心。
我之所以向鲁肖恩提议我要留下调查,是因为我发现事件并没有表面上那样简单。那两个恶心的水族究竟是谁?她们怎么会以如此耻辱的姿态落到毒族人手里?九十年前黑衣男人偶然提及的两个名字——海妖万达,伊莎贝尔王后,居然和伊莱亚特的日记中出现的那两个一模一样!
巧合吗?还是别有隐情?可惜那本我只看了一小部分的日记已经不在我身边,索洛克离开时把它带回图兰特了。
从云的裂缝里,从那橙色的,衬着太阳的边缘上,阳光成为一种宽阔的扇子一样的光线,斜斜地投射下来。蜿蜒的细流荡漾出几道皱纹和小小的漩涡,倒影在水里的泥岸和岸边成排的树,都晃成灰暗的一片。
贝塔光着脚走在冷硬的石子路上,她的脚在水中像鱼的尾部,陆地上比蝉翼更脆弱,走过石子,刀子割一样疼,她眼睛里一阵昏迷,拳头像兰花未放,心情像痴情的雨打着窗。
每一步都如此艰难,仿佛再走一步她就会就此死去。
幸福河的源头还在很远的地方,而能够解除她疼痛的水就在不远处,艾尼诺和纳比纳斯谈话谈了好久,没人在监督她。
一团剧痛,沉淀胸口。
如果没有坚持到底,纳比纳斯一定会神情惋惜,但内心一点也不惋惜地对她说:“我们是萍水相逢,应得轻轻错过……人生是萍水相逢,让它萍水样错过……”不屑的笑会占据他的唇角,无声地说:“我就知道。”
去他的萍!去他的水!他敢那样笑!
眼泪在贝塔眼边停留,一句话便会碰落。没有看流动的清水一眼,她继续向前行进,她不会给纳比纳斯机会说那样的话,不会的。
这时,却有一种阴冷的预感侵袭了她的全身。好像有人在喊她:
“贝塔——贝塔——”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细细的,很好听,像在唱歌。
贝塔用目光找了一圈,却什么人也没看见。只有一片迷一样的树林。密布在树丛里的龙血树透出一片新绿,藤本植物缠绕于粗大的树木上,攀扭交错,横跨林间。附生兰,鸟巢蕨及各种苔藓、地衣,到处生长在树干及枝杈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偶尔有鸟骤然拍下翅膀。
是什么人也没有,然而围绕着她的阴冷气息依然紧紧地在她身后窥探着。
骤然间,黑云密布,雷电交加。黄昏拥着恐怖,直向贝塔进逼。
树丛中,正站立着她曾经在脑海里看到过的棕发少女!穿着同样的白裙!的那少女的眼睛和头发都是棕色的,棕如夜莺翅膀上的羽毛,棕如美人松刻成的木雕。那少女可能和她一样大,也可能比她还要年轻。
棕发少女在笑,像一只落入凡间的天使,她边笑边流血,流的血像夏雨一样滂沛。
恐惧使贝塔每根骨头都发抖,她瘫软在那儿,吓呆了。
少女容貌好似梦境,猩红衣裙血样狰狞,鬈曲秀发散了一身。她闭着她的眼,仿佛依偎着她的爱人,可她身后除了一片绿得模糊的绿,再无别的。决断写在她脸上,决断的从容。
一缕缕缥缈的呼喊,她是在说什么?
声音越来越小,由歌声渐渐变成了诅咒:
“伊莱亚特……伊莱亚特……伊莱亚特……”
“柯尔特……柯尔特……柯尔特……”
“赫里塞斯……赫里塞斯……赫里塞斯……”
“……,……,……,……,……”
少女念叨的最后一个名字,贝塔没有听清,因为最后一点力气像微尘似的迸散了,混乱的恐惧感越来越模糊。
就是现在,天空中没有黑云,没有惊雷,树林里什么也没有,没有棕发少女,没有猩红的血迹。
贝塔哭了,“我做的是什么,是什么梦?”
贝塔没有发现,其实幸福河边的这片树林并不是安静的,有许多其它隐藏着的声响。比方说,凡是有鸟儿拍翅的地方,也有毒蛇在嘶嘶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