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照,水泥地面上热浪升腾,空气焦灼无比。禾玉曼身心疲惫的走进家门,儿子一见到妈妈回来就高兴得活蹦乱跳,问这问那。不多时,曾子凡也下班回家了。禾玉曼热情地迎了上去,而他却表现出不可思议的平淡。婆婆见儿子回来,赶紧盛饭,禾玉曼帮忙端菜,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饭,气氛倒也正常。久未谋面的夫妻谈论最多的还是孩子的教育问题。
天空完全黑下来时,外面忽然起了风。禾玉曼还在厨房收拾。一会儿功夫,雨点接踵而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味儿。窗外的玉兰树轻轻摆动,树叶‘吧嗒…吧嗒’地响。雨点透过铁丝纱窗落在白瓷片的窗台上,变成了密密麻麻的泥点。
中央二台的《焦点访谈》刚结束,曾子凡拿了把雨伞,一句话没说的就出了家门。禾玉曼按照惯常思维猜测:可能是下楼转转,也就没在意。然而,时钟过了十点半,孩子和婆婆都已入睡了,还是没见到他的人影。外面的雨越来越大。“这么大的雨,能去哪儿呢?”她在心里嘀咕着,就用座机拨了他的传呼,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禾玉曼心神不定地伫立在卧室窗前,望着夜幕低垂下的路灯,空中密集的雨线,石榴树在若明若暗的通道上投下一排令人迷惑的倒影。一阵惶惑袭来,她想下楼寻找的愿望,最终被强劲的风雨声止住了脚步。
在阳州的日子,一有空暇,她就盘算着回家的日子。她是多么渴望夫妻同床共枕的温存;渴望化解许久以来积淀的矛盾与纠结。没想到竟是这样?当下社会秩序紊乱,道德水准下滑……“不,不可能!”她在心里一次次予以否定,却又凭着女人的敏感,在疑惑中猜测着种种可能。
夜风舞动着淡蓝色的窗幔,拍打着半开的窗棂。床头的台灯散开一团温柔的橘色光晕。禾玉曼带着旅途的疲惫孤独躺下,不由得又是一阵子胡思乱想。
大概十一点多的时候,她的BBP机收到一条短消息:“今晚有事,不回了。”她惊诧得坐了起来,一股直达心底的寒意令她浑身颤栗不止,脑袋顿时膨胀得像筛子般大,从未有过的憎恶盈满胸腔,她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感到老虎吃天般的无处下爪。梳妆台的镜子映着她凌乱的卷发,沮丧的神色。一种不服气的挫败感在禾玉曼的心底蔓延开来。
她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合影照镜框,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理智阻止了她的粗暴与冒进。焦躁不安的禾玉曼又腾地跳下床,在屋内各处寻找潜藏的蛛丝马迹,却又归于枉然。她无奈的再次躺下,却无法安眠。
清晨。孩子上学去了,她才走进洗漱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圈发黑,额头上冒出几团令人颓丧的色斑。
“我大老远的跑回来,他一句话不说的就走了?”禾玉曼向婆婆数落她的宝贝儿子。
“等他回来再说,”婆婆埋怨从小娇惯的儿子,同时也在安慰她。
“我这是何苦呢?又是为了啥呢?”她念叨着,就啜泣起来。
“不就是一夜没回?至于么……”
禾玉曼哭得更伤心了。婆婆感到自己的话有偏袒儿子的嫌疑,就改口说:“放心吧,有我替你做主!”她才勉强克制住了哭声,但内心仍是火烧火燎的,无法平静。这时,她给蒋玉如打了个电话,和婆婆打声招呼,就急匆匆下了楼。
雨停了,乌云还在天空激情翻滚。一夜雨水冲刷,人行道上的红色方砖变得格外洁净,路旁的三叶草挂满了晶莹的水珠,空气中散发着湿漉漉的宜人气息。
道路一旁又在挖掘。似乎每年都有人来挖,埋上什么线,填平了;第二年,又有人来挖,在这种折腾中,来实现某种愿望。
禾玉曼乘上709路公交车,城市中巴像个疯子似的在大街小巷疾驰。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学校,酒店,她的思绪再次集中到蒋玉如的身上。
省内外私企的迅速发展,为中间贸易提供了较为广阔的发展空间。在国企不景气的时候,蒋玉如就在悄悄铺垫自己的职业未来,她总是用一种前瞻性的目光打量未来的一切。善于经营的她不但把出租车生意做得高人一筹,还在琉璃巷租了一间门面房,这样不仅可以帮助其父亲做皮革销售,还可以在其它鞋材方面搞转手贸易。企业合资后,许多职工面临生存危机,她却毅然辞去那份得之不易的工作,开始经营已经铺垫成熟的皮料生意。在安原鞋业的产品正式进入市场的时候,她看到了商机,同时做起了鞋业销售,陈国民成了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位于闹事区的琉璃巷是一大片旧民宅或旧式商铺,略显狭窄的通道上,行人熙熙攘攘。按照门牌号码,禾玉曼第一次走进这家商铺(以前和蒋玉如相约都是去商场)。门楣上方嵌着两扇老式细格木窗,板条木门只卸去了一半。
“蒋玉如在这儿吗?”她望着柜台后的一位小女孩问道。
“噢!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自安原鞋业倒闭后,蒋玉如又从粤海雾都等地引进女鞋,继续这项服务千家万户的生意。
没等多久,门外就传来她那熟悉的声音,提着黑色牛皮软包的蒋玉如风风火火地走进门,禾玉曼勉强笑着站了起来。“可把你盼来了,”一见面,她就亲热地拉着禾玉曼的胳膊往里间走。
拥挤狭长的储物间弥漫着浓重的皮革味道。一边是高及屋顶的皮鞋纸箱;一边是堆满皮革,鞋材的层层货架,中间地带放着桌椅。昔日闺密相对而坐。蒋玉如的额前秀发在后脑勺反转了几下,用橡皮筋打了个结,看上去比以前精神利落多了。
“在那儿还好吧?”善解人意的玉如递过一杯绿茶说。
茶的清香弥漫开来,对冲着屋内的皮革味道。禾玉曼苦笑了一下,才想起从阳州带回的绿茶,拿出放在桌上。玉如说了句感谢的话,拿起水果刀正要削苹果,被禾玉曼阻止了。
“你那么忙,说会儿话吧!”
“这么远的回来一趟,就多待些天吧!”
禾玉曼这才道出了那里的繁忙和压力,还有搅得自己心神不安的忧伤和烦闷。
“这种事情只有等弄明白再说,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相互信任是最重要的……”
“他是党员不?”见禾玉曼魂不守舍的样子,蒋玉如半开玩笑地说。她一句玩笑话倒是让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禾玉曼却想笑又笑不出来。
“是,又咋样?”
“是党员,就没事儿,”
“这也太过分了!”禾玉曼有些气愤地说。
“他得吃饱饭,免得在外面生事,”
霎时,一股热辣辣的红晕漫过禾玉曼的脸庞。她明白这句画的含义,却又无能为力。这时,不断有客人在外间问这问那,禾玉曼怕影响她的生意,执意告辞了。
临近中午。禾玉曼漫无目的地来到回民巷。
昼夜喧嚣的繁华街道,人群拥挤。尽管天气炎热,太阳却显得暗淡无光。饮食街的门外摆满了现做现卖的小摊点,各种吃食应有尽有,不绝于耳的叫卖声充斥在拥挤不堪的街道上空。甑糕,羊杂碎,腊汁牛羊肉特有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吸引着南来北往的食客。禾玉曼走进闻名遐迩的福祥水盆饭馆。
“几个人的?牛肉羊肉?”收银台的女老板问。
“一个牛肉的,”她答道。
坐在木质四方大桌旁,不到两分钟,一位头戴小白帽的小男孩就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水盆,一碟糖蒜和烧饼。碗上飘着一层蒜苗香菜的碎末,禾玉曼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却没有了往日的味道。她勉强只吃了一半,就有些失落地走出饭馆。
午后的斜阳给高矮不等的店铺屋顶镀上一层浓重温暖的色彩,却给狭窄的通道投下黯然无光的阴影。禾玉曼徒步穿过绿灯闪烁的十字路口,来到熟悉的公交车站。
汽车靠站,门“咣当”折了两下才不情愿似地打开,争先恐后的乘客把她挤成最后一个。该死的司机从后视镜上看见有个人影正在跑动,却毫不理会地踩紧油门,疾驰而去。
一整天。禾玉曼有过多次臆想,他该回家了,可是直到晚上仍然没有见到曾子凡的踪影。她坐在孩子身旁看写作业,却心不在焉地侧耳谛听大门外的一切动静。楼梯上不时传来各种各样的脚步声。蓦地,禾玉曼感到有个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不禁微微颤了一下,她还不由扭头看一下,却什么也没有等到。
从一到阳州,她就一边吸收当地制革加工的技术经验,同时直奔自己的主题目标—寻求代理进口化工的可能,却屡屡受挫。这次回来,也是想和曾子凡商量一下,假若自己回来,总要干个什么吧?
临走之前,禾玉曼一直都未能见到自己的丈夫。她带着怨恨走出家门。那一刻,她的心都要碎了。对孩子的亏欠,让她突然间两腿发软,泪水盈满眼眶。她拿着行李下楼坚持走到单元门口,才停住脚步。
就让泪水尽情滚落吧!让寻梦人所遭受的烦闷、愤恨和焦虑在此全都排泄剔除,轻装上阵吧!片刻,她掏出纸巾在眼睛和鼻根处反复揩拭,又清了下嗓子,最后一把推开大门,坚定地跨了出去。
白昼即将谢幕,天空显出一片祥和宁静。禾玉曼在小区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一会儿,就淹没在路灯初放车辆拥挤的城市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