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干冷的地面上洒着一层松脆毛茸茸的白霜,寂静的村庄到处都能听到转鼓的轰鸣声。
院子里,引燃锅炉的潮湿劈柴冒着呛人的烟气。失去后勤保障的寻梦者团队,每一个细节都得亲历亲为。看似简单的一件事情,在这里做起来那么的不顺手,那么的艰难。
禾工被冻得嘴唇发紫,搓手御寒,双脚冻得无法承受时,便对着布满皮垢污渍的墙根一阵子胡乱踢腾,以此换来些许的热量。
这时,一位中年妇女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她就是工厂的投资人之一。几年前,合股搞蓝皮加工,将一家人辛勤积攒的血汗钱全给砸了进去,血本无归,丈夫因此身患重疾,孩子还小,一家人的开销用度全靠挣点加工费来艰难维持。
中年妇女把一副新买的皮带轮递给一个看似熟悉正在称料的年轻人,说了几句什么话,禾工莫名其妙的向她点了点头,那人就走了。
当阳光从一排低矮瓦房的屋脊懒洋洋地升起,才给小院带来弥足珍贵的温暖。小伙儿们一会儿称料,一会儿加水,跑东跑西,看起来倒不觉得怎么冷。
中午。天气暖和的时候,禾玉曼从屋里搬出一把椅子,坐在阳光充足又避风的地方,膝上放一本书,以此填充和打发加料后的等待时间。
“禾工,城里的生活一定很热闹吧?”口齿不太清晰的铁蛋走过来怯生生地向她问道,一副虔诚的模样。
“就是购物方便,”
“生活费用高不?”他说话时还用手往下拽了拽有些卷缩的棉袄衣襟,说完话还一直半张着嘴,仿佛在等待心中疑惑的解答,又像在展望未来生活的一种可能。
“什么都得付费,包括上街入厕……”禾工笑着说。
来自大山深处的他从没有进过城。由于性格憨厚老实,每天不仅要和其他几位同伴参加相同的劳动,还多了一份厨师的角色,做饭洗碗扫地等杂务全由他一人承担,这是他们间协商好的承诺,禾玉曼不便多说。
这些年轻人,大多初中毕业就回乡务农,守着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土地。工厂招人,才有了这份工作。从他们的日常言语和眼神,还有每每见到城里来人,都会投来一种羡慕的目光,足以看出他们对城市生活的渴望与向往。
时间在一次次检验、观望和等待中渡过。禾工的精力更多集中在斟酌用料的合理性与判断的准确性上。那种等待是忐忑的,颤微的,亦或是宁静的,就像是等待一份冗长试卷的答案。
令她感到难熬的是每一个夜晚。低矮的瓦房里,室内温度和外面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一张紧靠窗户的床,顶棚下垂吊着一个暗红色的灯泡,根本无法看书,再说一天的劳作,还有寒冷,禾玉曼每天很早就钻进那个得靠自身慢慢加热的被窝。
比寒冷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竹席顶棚上面的老鼠。刚一熄灯,不到五分钟,它们就开始了,就像按时上演的舞台剧,令人生厌。咚咚…咚跑过来,一会儿又跑过去,还夹杂些可恶的嘶咬声。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带有酸腐味的尘土气息。她只好把头埋进被窝,诅咒几句。
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屋内顿时死寂般宁静。片刻,这群祸害又开始跑动了。随着时间的流逝,睡前已经泡热的脚越睡越凉,她掖紧被子,迷迷糊糊睡去。
如果不是为了填补职业空白,为了减轻家庭生活的重负,她宁可放弃一切。如果没有对皮革事业的执着追求,她宁可抛舍一切利益的诱惑。
两天后,蓝宏轩开着他的座驾,—辆黑色santana专程从县城赶来,旋风般地驶进院子。他笑呵呵地走下车,露出沾满顽固茶渍的牙齿,问候寒暖,检查工作。
随后还去宿舍旁的厨房转了一下,看着箩筐里放着几个萝卜,白菜和土豆,案板上的碗筷还未来得及收拾,走出来说:“这里条件艰苦,大家一定要吃好一点!”说完,他点了支烟,用被烟火烤得焦黄的手指放进嘴里,吸了一口。再次强调他的理念和认识:制革,就像一口吞噬资金的无底洞。从稀里糊涂跨入这个行业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整天为资金发愁,一年四季跑银行和信贷机构,梦想为企业的发展注入一定的资金活力。
当禾玉曼看到蓝老板那双疲惫的眼睛,还有诸事缠身的神情,在心中酝酿成熟等待诉说的困难,此刻又纷纷退却。一看没什么事儿,他又匆匆离开了。
时间在白昼与黑夜的短兵相接中,如是渡过了半个多月,让禾工感到比半年的时间还要长。隆冬的一个清晨。天空阴沉。当满载着蓝皮、行装的农用车在小院里轰隆隆撵出几道僵硬的车辙,冰冷的铁锁紧扣门环上时,艰难的异地加工宣告结束,开始了班师回营的启程。
几只柴鸡在街巷悠闲踱步,每走一步,都会歪着脑袋在冻土上啄一下。穿着棉袄棉裤的农夫缩着脑袋匆匆走过残冰零落的街道,听到发动机的声响,本能的向路边靠一下。
离开村庄,车队的间距渐渐拉大。由于气候干燥,车辆驶过,石子路上即刻卷起一股黄色烟尘。当第一辆车驶过一座小桥,爬上一段陡坡时,天空落下糁子般的雪粒,砸得车顶嘣嘣直响,像似麻雀啄食。一不小心,车轮向崖边滑去,司机赶紧踩住刹车。路旁树丛中的小鸟被惊得发出几声悲鸣,向寂静的山谷飞去。后面的车辆陆续到达,分散于各辆车上的人再次集中起来,找石头或砖块来支垫轮胎,采用人推车拉,协同作战,车子才慢慢退回公路,继续向前行驶。
雪越下越大,山野一片静悄悄的,雪花用它的洁白如许浮雕出一个童话般的世界。厂房,院落,一片银装素裹。
临近中午,浩浩荡荡的车队一辆接一辆驶进工厂,给沉寂的院落带来非同寻常的生机与活力。在车间干活的职工放下手中活路,纷纷走出车间,像迎接凯旋战士般地接应,问候,加入到卸车的忙碌中。
令禾玉曼最为感动的是:厨师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功夫,用糯米、豇豆和红枣精心烹制了一大锅香甜美味的甑糕。这种被城里人当作早餐的食物,却在这个地方成为改善生活,招待亲友,犒劳员工的美味正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