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满头白发的老人声音依旧平稳宁静的对着床边的丫鬟说道;“扶我起来。”
丫鬟把手中的手巾拧干,转过身走到老人身边,递给老人。老人接过手巾,擦起了脸。丫鬟熟捻的伸手为老人揉捏着膝盖,“老夫人,在揉一会儿。老夫人,你到底为什么每天都要去门口看看啊?”她是个外郡的流民,并不知道这城里的事,城里人提到这件事也只是叹气,却又什么都说。她问过老夫人很多次了,这次也是随口一提,并不期望老夫人会回答她。
老人却不知为什么,带着点怅然的开口了:“我在等一个人,一个答应我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人。他去履行他的承诺了,却没再回来。”
丫鬟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安安静静的为老人揉起了膝盖。
“好了,”老人微笑了起来,脸上仍是皱纹满布,却有一种风华,微微漾晕开了来,“扶我起来吧。”
丫鬟微微愣了愣,随即有些心酸,这样的一个人,年轻时,必然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人吧,却为了一个人空守了一生,做空房看韶华随时光远逝。
到别院门口不过几步的路,很快就走到了。老人倚靠在门口望着蜿蜒长街,疲惫的笑了起来,仿佛她的阿郎就站在长街的尽头,向她微笑,朝她走来,会走到她身边,就像从前那样,向她微笑,伸手抚摩着她的发顶。
她心里的苦涩渐渐溢开而来,染上了她的笑容,阿郎,你要是再不回来,阿雨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啊。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糊了起来,她的阿郎仿佛就在眼前,还是和以前一样,那样的英俊年轻,很近很近,只要伸出手,就能抓住。多近啊,
她轻轻抬起了手,无力倒下。
“老夫人!”
丫鬟惊呼一声,冲了上去,抱住了老人。
老人在睁开眼,是在安府里她不曾住过一次的房间里,房间很大,达到他的儿子孙儿以及儿子的妻子站在里面很稀落,她扫了眼儿子儿媳和孙子们,看见了眼眶通红的儿子,看见了还在轻轻啜泣的儿媳,看见了又在哽咽落泪的孙儿们。
她疲乏的觉得,她已经为阿郎做到了尽力,教导儿子成才,为他开枝散叶,在九泉之下也不会不安了吧。
阿郎。她默念了一声,突然生出强烈的思念与担忧、挂念。这股情绪是那么强烈,她颤抖着生出双手,发出不明意味的音节。
床边也已有白发的儿子忙跪在床边,哽咽了一声,强忍着泪,握住母亲的双手,“母亲,我在呢。你要说什么?”
她倾尽了毕生的力量,从坚涩的喉咙中说出了几个艰涩的字:
“你......父......过......么......”
已经走过了生命近乎一半历程的人听懂了老人的话,于是不可遏制的哭泣了起来,就像一个孩子,“母亲,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我会看父亲过得好不好的,我会的......”
她剧烈颤抖的身子在儿子说完这句话后骤然一松,双手下垂,没了声息。
儿子怔了那么一瞬,伸出手颤抖着探母亲的鼻息。儿子突然就没了勇气,抱着一如既往中安静的母亲嚎啕大哭了起来,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憎恨一个人,也是唯一一次恨人,他真的好恨,好恨......
妻子低声的啜泣了起来,哭泣的小孩们仿佛被吓到了,畏缩地看着一向温和的父亲,那个仿佛不会有悲伤的父亲所有的精神与气力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抽走了。
迟暮起来。
浩荡的送葬队伍在喧闹的声音中向着老人的墓地缓缓前进。
风卷起一地黄沙,呜呜的扬到昏沉的空中,吹破了一个女子一生珍藏的记忆,也是,折磨了她一生的记忆。
飞扬的尘土就像碎裂成沙的记忆,待得悲风平息,了无痕迹......
......
......
他们之间的相遇说是巧遇,到更不如说是必然的相遇。
......
......
“雨儿,你自己先去玩玩吧,我与你安伯伯还有事要说。”
慕斜风弯下腰,柔声朝着五六岁的小女孩说道。
小女孩有些不乐意,但她看起来很害怕慕斜风。她试探性的抬眼看向慕斜风,慕斜风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毫无征兆的撞入了她乌亮乌亮的眼眸,小女孩顿时抖了一下,瑟缩着,怯怯道:“好,父亲。”
慕斜风听了微笑了起来,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转身朝大堂内走去,“安老爷,不好意思啊,哄我女儿花了点时间,让您久等了。”
安元升看起来已逾不惑了,但除了带着岁月沧桑的皱纹外,竟是无半点老态,甚至可以说是英武依旧:“哪里哪里,慕兄弟客气了,快坐快坐。”
小女孩虽然怯怯的,但其实粉妆玉砌的,可爱得紧,像是天上的仙童一般。
她朝花院里走了几步,扭头悄悄看了看交谈甚欢的两个人,委屈的瘪瘪红润水嫩的唇,迈着两条小短腿,走进了郁郁葱葱、万紫千红的花园。
毕竟是小孩,在各种或艳或素的美丽花朵中,那被抛弃的一点点委屈也早被忘到了脑后。
好奇的把小脑袋凑到一株白色娇嫩的小巧花朵前,正准备嗅嗅它的花香,忽然从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把她吓了一大跳,“你前面那朵花叫雾神迷,会让人产生幻觉,甚至昏迷。”
小女孩忙一转身,安慰着自己受惊的小心脏。
一个大约八九岁的男孩靠在一棵天火树下,微低着头,翻看着手中那朵蓝紫色的花看,神色淡淡的,仿佛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他太安静了,整个人都仿佛不存在一般,哪怕女孩看着他,都有一种“他会被风吹散一般的错觉”。
小女孩终于安抚好了自己乱跳的心,仔细看向男孩,顿时有一种窒息感,太美,不不,太好看了!仿佛是天上仙人一般,小女孩说不上他到底哪里好看——嗯,哪里都好看——只是看见男孩的一眼便有一种望见北方奇骏的山峰矗立在江南远山中一并入画一般,温润清雅中透着一抹冷凛英俊(英俊=英气俊朗),两种截然的气质完美的结合和在一起,站在一树火红的天火花下,仿佛下一刻便会乘风而去一般。
小女孩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是谁啊?”
男孩脸色冷淡的翻看着手中的紫色花看,看的全神贯注,全然没有听见她的话。
小女孩意识到自己的失礼,顿时烧红了一张小小的脸,但仍然立即态度诚恳的认错:“对不起啊。”
男孩脸色冷淡的将手中的花翻转了一下,仔细的看着花蕊。
小女孩并没有感到尴尬,有些可惜的问道的问道:“那么好看的花怎么就有毒呢?”转而愤愤地道:“安伯伯怎么这么这样啊!别人不知道中毒了怎么办啊,这里人有这么少!”
男孩依旧微低着头,但一双犹如深渊下寒潭之水的幽黑瞳孔溅起了点点水星般的涟漪。
小女孩依旧兴致勃勃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花有毒的?”
男孩看着紫花的花蕊,终于想到了第一百种解法,微微皱起眉头思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