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就来了周氏这里,现如今,天色已经大亮了。
坐在床榻边,我握着周氏的手,听着她近乎耳语的说话声,心底一片冰凉。
周围到处都是宫女垂泪的抽噎声,阵阵哀嚎让这个本就清冷的宫里又多了几分寒凉。
我旁边就是娴儿,她已经哭了……我已经不记得她哭了多久,仿佛很长很长的时间,自从我来到这里时她就已经在周氏的床榻边哭泣了,任凭我们这些人怎么劝慰都没有用。
是啊,母亲就要离去了,劝慰又有何用?
昨晚我来了不久后,陈启就来了,此刻他也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榻边,眉头紧锁看着奄奄一息的周氏。
周氏中途醒过一次,可是没说几句话就
昏了过去,叫也叫不醒。
陈启的双眼凝视着地面,一句话也不肯说,仿佛这宫里嘈杂的一切于他而言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可是我知道,即使他不说,他的心里也是难过的。
起身,我绕到他身边,用手轻轻握住他的肩头:“陛下……”
这种时候,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这样叫他一声,希望能唤起他的意识。
他用手摩挲着我的手背,微微地叹了口气。
不远处,一位太医模样打扮的男子跪在地上,头压得低低的,一句话也不敢说。
看着陈启一脸痛心的样子,我开口问道:“太医,周夫人的病真的无法挽回了么?”
“回娘娘,周夫人已经是病入膏肓,微臣等人实在是无力回天。还请陛下与皇后娘娘恕罪。”那太医缓缓开口,语气里满是笃定。
“罢了,并非是他们不尽心。或许就是命该如此吧!强求不得的。”陈启开口,声音中满是无奈。
正在我们陷入一片沉默之时,不知是哪个小宫娥说了一句:“夫人醒了!”
循声望去,只见周氏一双眼睛果然慢慢睁开了,只是眼神依旧空洞,毫无神采。
“陛下,姐姐……”周氏刚醒,便急着起身。
陈启上前一步扶住她的双肩:“慢些,别着急。”
一看到周氏醒了,娴儿赶忙哭着扑到她的怀中:“娘,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扔下娴儿不要我了!”
“好孩子,这次娘不能陪你了,不能再陪你一起去放风筝,也不能再陪你浇花,也不能再陪你去湖里喂小鱼了。”周氏摸着娴儿的头,眼眶渐渐红了。
“娘,我不缠着你陪我放风筝了,我也不浇花了,我也不喂小鱼了,我会特别听话,再也不惹娘生气了。娘你别走好不好?”孩子在她怀中嚎啕大哭着,抽噎着断断续续说出这些话。
我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这样的场景勾起了我对世子的回忆。经历过生离死别的我,又岂能体会不到这份苦楚?
“好孩子,乖,别怕。娘不是说过吗,你是父皇的孩子,后宫的夫人娘娘都是你的母亲。就算娘离开了,不能再照顾你了,也会有人替娘疼爱你的。”周氏泛白的双唇一张一合,耐心地劝说着娴儿。
娴儿哭得梨花带雨,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周氏,不住地摇着头。
接着,周氏看向了陈启和我,有气无力地说着:“陛下对臣妾有恩,臣妾本不该再提什么要求的。只是娴儿还小,好多事都不懂,她还胆子小,实在是需要一个稳重大度的母亲照顾,”说罢她看向了我,“皇后娘娘的性子臣妾是知道的,把娴儿交给姐姐抚养,妹妹就算是死,也没有遗憾了。何况允儿还小,两个孩子在一起也是个伴儿。只是不知姐姐愿不愿意。”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妹妹这说的是哪里话。娴儿乖巧懂事,是个小棉袄,姐姐巴不得把她要到自己宫里来养着呢。现在妹妹如此大方,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推辞呢!”我满口答应了了她的请求,希望她听完之后可以觉得心里好受些。
陈启也坐到周氏旁边,用手揽过她的肩,柔声对她说着:“朕怎么会拒绝你的请求?你是这后宫里最听话、最善良的女子。这么多年来你没有求过我一次,也没有让朕为你烦心过。朕怎么能拒绝你的请求?朕又怎么舍得拒绝你的请求?”
闻言周氏唇角漾起一抹欣慰的笑容,她紧紧地握住陈启的手:“陛下这么说,臣妾就放心了。这一生,臣妾何德何能,得到陛下的垂怜。能在陛下身边侍奉这一世,臣妾死而无憾了。”
说罢,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伸出手,费力地将孩子推到我跟前:“姐姐带孩子走吧,快走,趁我能狠得下这份心的时候。妹妹怕过一会儿就做不到这么决绝了,姐姐快带孩子走吧!”一句话说完,她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一把将我们推开。
娴儿哭喊着,一双胳膊不住地摇晃着,想要挣脱我的双手去找她的母亲。
周氏的脸上明明布满了泪水,可她却还是装作决绝的模样,狠狠地朝娴儿说道:“你走吧!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娘亲!你记住,从今以后,你就是皇后娘娘的亲女儿,你的娘亲姓赵,不姓周!”
“我不走!我不走!我就要我娘!”娴儿的哭喊声已近乎撕心裂肺。
周氏坐在榻上,狠下心别开了脸,不再看她,只是她脸上的泪水却瞒不住任何一个人。
宫里的侍婢们看到这个场景纷纷落泪,大殿里满是低低的抽泣声。
“娴儿,我们走吧!”我低下身,柔声朝娴儿说着。
她却扭着身子,丝毫听不进我说的话。
看及此,陈启低声朝她吼着:“娴儿,出去!”
说罢,他又看了我一眼,眉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愁:“染染,带她走。”
趁着娴儿被陈启吼了一声呆在原地的机会,素心上前,帮着我把娴儿抱在怀里,不顾她的哭闹,我们直接带她跑出了大殿。
即将踏出大门的前一瞬,身后突然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皇后娘娘,照顾好娴儿!”
我朝外跑的步子微微停顿,微微启唇轻声答道:“好,我会的。”
说罢,我头也不回地带孩子回了长歌殿。
回宫后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鸿雁塔上便传来了钟鸣声。整整九声,悲哀,沉重,又满含绝望。
闻声我走到窗前,木然地看着远处被钟声惊起的飞鸟。看着看着,双眼就被雾气迷蒙了。
“她走了。”过了半晌,我才轻轻地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