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你喝下毒酒的那个晚上我就知道你没有死,”陈启的手依旧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可他说出的话却让我着实一惊,刚想问着,他又继续说道:“虽然你倒下之后我就拿起那支步摇离开了牢狱,只留下下人奴婢们为你净身入殓,可是那天晚上我还是没能忍住,跑去看了你。当我看你安静地躺在那里的时候,我就后悔了,可是我犯的是那么大的错误,老天是不会给我机会让我后悔的。就在我绝望地坐在你身边想要再看看你的时候,我不自觉地伸出手握紧了你的手,也是在那时候,我感觉到了,这绝对不是你的手,更不是你的身子。果不其然,那人只不过是戴着与你的面容一样的面具罢了。而且,我猜想,倘若你成功脱身了,一定会在赵恒身边。”
我心里一沉,有些不可思议。陈启竟然早就知道了我们的把戏,却还能不动声色丝毫没有声张一分,既没派人彻查,也没令人追杀,所以,他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似是看到我仍然一句话不说地轻轻倚在他的肩上,他继续说着:“染染,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高兴。暗中调查赵恒的人还告诉我,大概就是在你喝毒酒之后没几日,赵府就来了一个失散多年的赵家养女,这样我就更加确定你没死了。这些年,我一直在靠近赵恒,目的无非就是你。你以为这次抄家我真的是为了赵恒贪的所谓银两么?其实我不过是想把你抄出来而已,别的都不重要。何况,赵恒根本就没贪污,这次告发纯属诬告,过几日,等风头过了,我就会下令还赵恒一个清白。”
我苦笑着推开他:“其实陛下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费尽心机地把我找出来。以陛下的样貌和权力,天下哪个女子不对陛下趋之若鹜?陛下又何必将时间都浪费在我的身上,这样我都替陛下感到不值。”
看我如此推脱,陈启有些焦急,忙死死地握住我的双肩,仿佛力道松一些我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般:“不,这不一样,染染,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偏头笑着问他:“同为女人,又能有何不一样?”
“她们愿意留在我身边,是因为我的身份,可你不一样,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全是真心付出,与我的身份无关。”他皱紧了双眉,急促地解释着,眸中的暗沉我看得清晰。
我冷笑:“可是我也自甘下贱,还通敌叛国。”
陈启显然是没想到我会揪着他曾经的一句气话不放,可是在我心中这话的分量是极重的。他可以讨厌我,厌恶我,可我却绝不容许他毫无证据地恶意中伤我。
莫须有的事情,我不承担,也不会被迫承担。
“对不起,染染。当时事发突然,我没来得及多想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事后我也反复思索,我相信那些所谓的书信并非出自你手,我也会去查,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陈启低着头,声音中带着坚定。
我迎上他清澈的目光,即使听他说了这么多,我也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不稀罕。”
以前我总是事事在意陈启的看法,做这件事他会不会高兴,做那件事他会不会生气。其实,何必呢。我何必事事都在意他的态度,在意我在他心中的位置?或者说,我何必需要他相信我是清白的呢?
根本不值得不是吗?
心里又想到了什么,我慢慢开口,朝他撒了个谎:“何况我已经在赵府待了三年,陛下有多大的把握,认为我的身子还是只属于陛下一人的?”
陈启一听,果然立刻神色一震,握住我双肩的手又狠狠地收紧,似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一般:“不可能!我不信,沈墨染,我不信你会是那样的人。”
我抬起头,学着三年前他对我说话时那般冷漠的语气朝他开口,面上却依旧巧笑倩兮:“陛下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说罢,我垂下了眸,任凭双肩被他捏得麻木也忍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蓦地,肩上的力道慢慢松开,比以前变轻了许多。待我再抬起头看着他的时候,只看见他墨色的眼眸里充斥着血红色,下一秒,几滴晶莹的泪水就从眼眶里流出,缓缓地划过他的脸颊,静静流落腮畔。
我见过沉稳少言的陈启,见过真心欢笑的陈启,也见过愤怒气急的陈启。
可我却从未见过悲伤如斯的陈启。
心里还是忍不住疼了一下,说内心没有颤动是假话。似是又忘记了曾经的伤害一般,我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为他拭去泪水,却在即将碰到他脸颊的时候又将手缩了回去。
我默默苦笑着,大概是因为我从来都舍不得让他流下一滴泪水,所以他才能那么轻易地就让我的心滴血。
我将手垂在两侧,将脸转过去,不再看他:“让我走吧,走得远远的,如果陛下还念在我曾经为陛下舍过生赴过死的份上。”
“不可能。”陈启毫不犹豫地答着,态度强硬极了。
“为什么?留我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么?”
“如果看不到你,我就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陈启倔强着开口。
“我愿意原谅陛下,陛下也不必自责。我们之间,到此为止。”我疲惫着开口。
陈启这次态度却更加强硬了:“不可能,我做不到。我已经等了三年,不必再等,更不会再等。我知道你性子倔,但是你不要想着以死相逼,否则我一定会让赵恒和赵府的那群下人先于你上路。”
听及此,我不禁愕然地朝后退了两步,苦笑着摇摇头。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我就可以成为那个站在他的身边,陪他看尽天下的人,如今看来,什么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也不过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我与陈启之间,何来平起平坐一说?他是皇子,即使不受宠也出身高贵;而我呢,最多也不过是个丞相之女,和陈启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就好像三年前,只要他有一点点的怀疑,就可以轻易将我赐死。而如今呢,我们之间就更是云泥之别了。只要他愿意,赵恒,那个舍命将我救出来的恩人,随时都会死。我的命,我的一切,从来都掌握在陈启手里而非我自己,这才是最令我恐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