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宫里,宋祁身着银白色的铠甲,静默地站在那里,低着头。自从给我请安之后,他便再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
我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却也只是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照旧不急不缓地喝着宛陵给我递来的茶。
今天,距离上次我找陈启并提出让郑婉容在阵前劝和已是两个月的时间。今日,宋祁便要再次出征,同楚国交战去了。我坐在席子上,一边用瓷盖拨去浮在水中的茶,一边静静地看着低头杵在那里一声不吭地宋祁。半晌,我笑着开口:“宋将军今日便要出征了,不如本宫在这敬你一杯如何?酒就罢了,敬杯茶,将军应该不会拒绝吧!”
听我这么说,他忙将头压得更低:“王后言重了。王后母仪天下,臣又怎么能受得如此之礼!”
我淡淡笑着,起身,一步步走到他跟前,打量着他的身形:“宋将军,今日本宫确实是有一事相求,这礼,将军也受得起。”
“微臣惶恐,娘娘有事吩咐臣去做就行,是在不必如此。”
我心底冷笑一声,他这嘴巴果真是好使的很呢!
懒得跟他兜圈子,我直截了当地开口:“今日将军出征,按上次我们与殿下所约定的,宋将军也该带上郑婕妤去。”
我看清了,他的身形微微一颤。
将唇附到他的耳畔,我冷然开口:“我想求将军的,便是等将军归来之时,将那人的项上人头给我带回来。”说罢,我淡笑了一声。
不远处的宛陵静静地看着我将话说完,眼里没有流露出一丝吃惊的神色。
宋祁果然面色一沉,他显然是没料到我会这么狠绝,将那女子逼上战场不说,现在还要她身首异处。可是,也只有她身首异处,让我亲眼看见她的项上人头,我才能让我安心,我才能确信,宋祁确实没有因为一时心软放过她。
“相必宋将军也知道世子中毒身亡的事件吧!不瞒将军,本宫是被人陷害的。而那人,正是郑婉容。”我绕过他的身侧,缓缓地走着,将他面上的变化尽数收入眼底。
宋祁没有接我的话,而是继续保持缄默。看出了他的为难,我继续煽动着说道:“其实殿下也是有疑心的,倘若殿下不想除掉郑氏,他那日又怎么会那么痛快地就下了诏书?”
果然,拿陈启来压他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我看向宛陵,淡淡开口:“去把殿下的诏书拿来。”
宛陵点了点头,顺从地答了诺,便回内殿去取诏书了。
其实诏书早就下了,我之所以不让人传召,不过是不想打草惊蛇,让郑氏有了去找陈启求情的机会而已。这些日子她愈发骄纵,听说有几个奴婢又被她虐打了,就连太后那边也惊动了。想到这,我冷笑着,随手将案几上那一盆开得正艳的花掐下来一朵。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娇嫩的花瓣,我紧咬着下唇。反正她也活不了几天了,就然她再过几天好日子吧。一会儿等诏书传下去了,不知她该是怎样慌乱的模样呢!
不一会儿,宛陵便端了一个红漆木盘走到我身前。我将里面的诏书拿下,又唤来殿外的侍卫,将那明晃晃的诏书交予他:“传殿下和本宫的旨意,将婕妤郑氏带到正阳宫来!”
我的声音中带着不可忤逆的威严,宋祁只是侧耳听着,未说话。那侍卫也是一刻都不敢怠慢,赶紧接过诏书答了声诺,便去带人拿郑婉容回来。
待一切都打点妥当,我慢慢地走回高台之上,坐于席子上,依旧眸光淡淡从容不迫地喝着茶。等着吧,马上就要有一场好戏要上演了呢!只是不知那人会对我破口大骂还是跪下来痛哭流涕地求我呢。只是,这次我不会再心软。她威逼蒋氏的时候,她陷害王后的时候,我故作不知,只希望她能在没人揭发的情况下收手,不要再执迷不悟。可她偏是不肯,最后竟对我的涵儿下手,这次,我不会再心软。因为对坏人的姑息就是对好人的伤害。有了王后,有了涵儿,再下次保不齐就是周氏或是娴儿甚至会是我。我不会再纵容她,更不会坐以待毙。这次,我要主动出手。
今日,宛陵特意取了那件大红色的羽竛凤尾外袍为我穿上。我摸着身上那身妖艳如血的衣裳,有些失笑:红色是喜庆的颜色,送自己的仇人上路,确实是件喜庆的事呢!
就在我呆愣的一瞬间,一声尖利的女声划破了正阳宫外的天空。我坐在席间,眉眼淡淡地朝殿门外看去,果然见郑婉容被五花大绑着,头发也因为挣扎散落了几缕。眼看已是走到正阳宫前,那几个侍卫更是不敢怠慢,忙将郑氏推进了正阳宫里。
高台之下,郑氏一脸愠怒地看着我,一张漂亮的小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可怖,声音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尖利:“纵然王后有诏书,臣妾也是殿下的女人,王后就让侍卫这样将臣妾带到正阳宫来,难道不觉得有损皇家颜面么?”
台上,我一脸的慵懒不屑:“以如今你这般境地,郑婕妤还想换个方式来我这正阳宫么?”
“不过是仗着自己是王后便随便拟了意旨,趁着殿下无暇顾及后宫便用那东西来要挟我。王后就不想想,若是殿下知晓王后这般胡作非为,他就不会处置王后么?”郑氏虽然此刻已是畏惧到了极点,声音里也有些微颤,但话语中仍带着不甘。
听她如此说,我只觉得听到了天下间最可笑的笑话。我扬头轻笑着,郑氏不解地看着我。半晌,我转过身唤来宛陵:“既然郑婕妤不相信,那就让她好好看看,看看这诏书上,有没有殿下的印!”
宛陵会意,将诏书抖开,放在跪在殿中的郑氏跟前。郑氏看着诏书,一双眼越睁越大,难以置信的表情一点点浮现在她的脸上:“不,不可能的!殿下不可能下这样的诏书的!殿下心里有我,有我!”说着,她用那双有些脏的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殿下爱我的,不然他不会给我婕妤的名分!殿下不会下这种诏书的,他不会让我上前线劝和的,他不会,他不会这样置我于死地的!”她一边嘶吼一边朝宛陵的方向伸手,似是拼尽全力想要将那诏书撕毁。
然,那几个侍卫力气远远比她要大得多,她再用尽全力,最后也只能是徒劳无功的挣扎罢了。
她摇头,泪水开始从眼角滑下,只是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绝望地哽咽着:“不会的,我要见殿下,我要殿下改诏!”她说着,开始朝殿外的方向挪动着,挥舞着那一双手,抓挠着,企图将那些侍卫甩开。那些侍卫吃痛,也是在这个当口,郑氏趁着他们都没注意的空当挣脱了他们的钳制,朝着殿门口冲过去。
看着她即将远去的身影,我没有追,只是站在殿里,朝着她的背影喊着:“郑婉容,你就不想知道蒋氏当初是怎么死的么?”说完这一句,那个瘦削的背影狠狠地颤了颤,却仍是未停下脚步。
我也不着急,望着那个背影继续喊着:“蒋氏死之前把所有真相都告诉我了!你难道不想知道么?”果然,一句话说完,那个身影果然顿住了。我的唇间勾起一抹冷笑,果然,蒋氏当初留给我的东西还真是管用。此时,宛陵也很懂事地将蒋氏写了血书的破衣服条从木匣里取了出来。也就是在她身形一顿的空当,那几个侍卫已是跑到她跟前,又将她扯着带回到我跟前。
在我跟前跪下,她的双眸中已是无了半点颜色,想必这次她是彻底认命了吧!毕竟倘若她真的跑去陈启那里告状,我亦会毫不留情地将当初的一切全部抖出来,而且我还有蒋氏的血书在手,到时郑氏别说是身首异处,恐怕连千刀万剐的下场都算是不错的了。
见一切已成定局,她颓然地跪在殿里,唇角划过一丝苦笑:“沈墨染,我终究还是输给了你。”
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冷冷一笑:“到底是输给了我,还是因为你作恶太多,最后死在自己的把柄手中了?”
她缓缓抬起那一张略施粉黛的娇俏面容,上面还有未干的泪痕,一双眸子似是无害地看着我。
我突然记起,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便是现在这般样子,因为罚宫人而被太后禁足,可怜楚楚地找太后求情。只是这眼泪,太后不稀罕,我亦不会稀罕。
心里有一瞬间的恍惚,我伸手抚上那张脸,然后狠狠地笑,一巴掌掴在了她的脸上。
第一巴掌,是还蒋氏的。她以蒋氏的把柄要挟她,让她最终不得不害死了王后,自己也走上了不归路。
第二巴掌,是还王后的。我至今都忘不了那日王后在北宫里所受的虐待,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第三巴掌,是还我的涵儿的。狠毒了我,便对我的孩子下手是么?虽然他只是王后的遗孤,可这几年下来,我早已对他视如己出。
这三个巴掌打完,她的脸颊已经是红肿得不像话,唇角也开始滴答着流下粘稠的血滴,就连我的手都打麻了。可我还是恨,还是不够解气!
忍着想一刀捅死她的怒气,我摇摇晃晃地走到案几旁,用尽全身的力气扶着案几,即使旁边有宛陵的搀扶,我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下滑。
意识开始变得恍惚,这积郁在心中的一口怒气终于发泄了出来,身体便也似泄了气一般地颓然倒下,耳畔响起的,是宛陵急切地声音,此刻我已是在野听不进去。我努力撑着,却还是撑不住倒下去的身体。在最后的最后,我看见,我身上的大红色外袍与郑氏唇角蜿蜒而下的血水交织,妖冶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