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已经在路上颠簸了将近半个月了。
从长安出发的时候,整座皇城都笼罩在灰蒙蒙的阴雨中,湿润的空气中飘摇着丝丝雨滴,仿佛一张迷蒙着凄美之意的画卷。
送亲的队伍不长,因为梁国距离长安城路途遥远,人数若过多,虽然壮观,却大费物力,况且为了防止引来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所以一切也都从简了。
摇晃的马车上,我看着身上的朴素衣衫,有些低低地笑,毕竟,这太过简朴的装束确实是不该穿在一个本为丞相之女又即将要嫁给梁王做宠姬的女子身上。
我叫沈墨染,是当今丞相沈炎唯一的女儿。坐在我身旁的宛陵是我从丞相府里带来的侍女,从小就跟着我的,很是乖巧顺从,勤勤恳恳,无论我提了什么要求,她都会尽全力去做。她一向很谨慎,在我身边做事还从未出过一丝一毫的差错,所以也深得我的喜欢。
她是个很能吃苦的姑娘,不过这几日来的舟车劳顿显然已经让她有些吃不消了。她往日里淡然恭顺的目光里此刻写满了焦急,看来,她同我一样,都希望这摇摇晃晃的马车赶紧抵达梁国。
还好现在正是初夏的天气,空气中弥漫的气息还不是那么闷热,不然,整日被圈禁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那难熬的滋味,可见一斑。
随着驾车人长长的吆喝声,快速奔跑着的马儿渐渐停了下来。车轴不再转动,我轻轻掀开车窗上的那一方小帘,却看到衣着银白色铠甲的宋将军严肃地低着头,一只腿跪在地上,双手抱拳,口中的话语铿锵有力:“沈美人,按照梁国礼法,您今日应在光德大夫的府上住下,明日再由梁王殿下迎娶您进宫。”
我的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转而看向车外的一方天地。没想到一个下午,我们已经从那偏远的泥泞小路抵达了富庶的梁国,并且离那恢弘的梁国宫殿仅有几步之遥。放下小帘,我起身,身旁的宛陵早已起身到车外等候。她为我掀开有些厚重的帷帘,拿出放在马车里的小凳,我提着那素净得如同侍女所穿衣裳的裙角,缓缓走下了马车。
我走到宋祁将军的身旁,他仍是在那里跪着,一动不动,连头也未抬一分。我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我能想见,此时的他,表情必定是严肃而凝重的,因为这一路上的风雨颠簸,每一次他的禀告,他的回答,声音都是一样的,语调也是一样的,那些回荡在我耳边的话语犹如他披在身上的盔甲,冷得没有温度。
出于礼数,我转过身,朝宋祁施礼一拜:“这一路舟车劳顿,有劳宋将军照顾了。”
他急忙答道:“美人这说的是哪里话,这些都是末将该做的。为梁王殿下和沈美人效劳,微臣在所不辞。”他说着,头却是压得更低了。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将领!我温润地笑着,从他身旁走过。
光德大夫府上那些看门的小厮看见了我们的身影,皆是先冲着我们行了礼,而后便匆忙跑回门里,招呼着。宋祁起身,站在我的身前,迈开坚定的步伐,走向了大门口。光德大夫一家接到消息之后自是不敢怠慢,忙携亲眷老小出来迎接。这样浩大的阵势,想必梁王必是之前吩咐过的。
我随宋祁走上前,迎上张家老小二十多口人,深深施礼一拜:“见过光德大夫。”光德大夫名唤张钧,那是宋祁在来时的路上告诉我的。
看到我如此不折不扣地施礼,张钧马上抬起我的双臂:“美人快请起,您这样,真是折煞老臣了。”
我扬头,看到他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庞,虽是年龄有些大了,眸子里也有些浑浊,却是依旧炯炯有神,我仿佛能从他今日的模样窥见他当年的英气。他扶着我胳膊的双手有些微颤,似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合,紧张之意显露无疑。
我在他的搀扶下起身。张钧将站在他身后的一个模样俊秀但身形清瘦的男子叫到我的跟前:“沈美人,这是老臣的犬子,名唤张源。”张源伸出双手向我施礼:“臣张源,见过沈美人。”他温润的嗓音在空气中一点一点晕开,我看向他的脸庞,唇角微扬的弧度如同春日和煦的暖阳,竟让我有一瞬间的失神。想必此人,该会是个性格温柔的男子吧!我朝着他,微压了身子,算是回了他的礼数。接着,张钧又伸出手,指向了他对面的一位妇人:“沈美人,这位便是老臣的夫人刘氏。”刘氏也是面带着笑容看我,她的发髻被高高挽起,发髻里却只是插着几只普通的珠饰,身上的穿着也不算华贵,与从前我在丞相府穿的衣服相比要差得甚远。以当今张府的实力,又怎会买不起质地柔软品相华美的丝绸?想必这张家向来是以简朴持家。这样一个家族,父忠子诚,媳妇温厚,怪不得能收到梁王的重用。我心里暗自感慨。
此刻虽是傍晚时分,但仲夏的热气并没有散去,不消一会儿,我的后背上便沁了些薄薄的汗珠,面颊上也有了些潮意。似是见到我有些疲乏了,张钧关切地对我说:“沈美人从皇城来到梁国,一路舟车劳顿,其中辛苦自是不必多说。美人还是快快请到老臣府上休息,准备明日的进宫吧!”听他这样一说,我笑着点点头:“那就劳烦张大人了。”
他伸出手:“请。”看着敞开的雕花木门,我随着张家的亲眷们一起踏进了这装潢古朴典雅的郑府。
穿过了长廊,又走过一个荷花初绽的小湖,我被张家人簇拥着,一直到了西边的客房门外。这时,张源走到我的跟前:“沈美人,先前臣已经命仆人将房间收拾干净,一切东西俱全,美人安心住下便好。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命人跟微臣说一声就好,若是觉得不便,告诉家母也好。”
听他这么说,我淡淡一笑:“真是有劳张大人了。”
“美人不必如此,臣不敢当,”他双手放在身前朝我深施一礼,“想必美人从长安一路赶来,应该很辛苦吧!美人先且歇息,宫里的人傍晚就会到,为美人梳妆打扮。”
我颔首,笑着说:“多谢张大人,今日真是有劳张府上下了,请大人和家眷们也都回去歇息吧。”
寒暄了半晌,家眷众人与我拜别,皆是散去。宛陵探出头去,看见张家的人都已经离开,便为我把门关好,也终于让我得了歇息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