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野樱的枝条空落落的,直刺向铅色天空。
“我娘亲?她从前是个怎样的人?”周渔思按捺不住内心澎湃的好奇心。
“她是我的婢女。我从前有两个贴身婢女,都是极好的。一个温婉乖顺,另一个……”青鸾轻轻哼了一声,自嘲地笑笑,用殷红好看的嘴唇轻轻啄了一下碧色茶汤,“另一个就美貌不可方物,攀高枝去了。”
“那我母亲定然是前一个了。”周渔思抢白道。
“不错。还算是有自知之明。”青鸾用手指将随窗缝里漏进来的寒风落在眼前的一缕发丝撩起,钩到耳后,“你猜攀高枝的是你母亲的谁?”
周渔思一脸茫然,摇摇头。
“是你母亲的姐姐。她们都姓颜。”青鸾看着周渔思的眼睛,似乎期待从她眼中回馈出一种惊讶。她的期待并没有落空,周渔思几乎是捂着自己的嘴巴发出了一声惊叹:“这么说……这么说我还有一位姨娘?”
青鸾满意地点点头,“非但如此,我近日还听一个老香客说,当今皇帝盛宠的妃子是萧淑妃颜氏。恐怕就是你那好姨娘了。”
周渔思惊讶得愣在那里,似乎不敢相信般:“可是后来……后来我娘亲怎么流落到宿州荒郊?”
“那就要拜你那美貌的姨娘所赐了。”青鸾的眼神透出一丝阴冷的寒意,唇齿间挤出两个字,“贱人!”
周渔思不明所以,只是被青鸾冉冉升起的恨意所攫住,骇怕得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天下的女人,越是貌美越是阴鸷。在权力、男人、富贵荣华间,亲情又算得了什么?”仿佛还不解气,青鸾狠狠地用手掌拍了拍那张断纹小漆罗汉床的雕洛阳牡丹纹的把守,恨恨道,“最防不过的是身边的毒蛇!颜无璏是,黛翮也是!”
“莫非?”周渔思瞬间明白了什么。只是皇帝当年又怎么会和两个侍郎府的小小婢女相遇?
“你当戴永肃是个谦谦君子?”青鸾读出了周渔思心中的疑惑,淡然道,“哼,他一个庶出的,自然从小好东西都跟他没有关系。戴家也算是簪缨传世,本来这宰相的位子也合该是戴永杲的,和他戴永肃无干。可是这戴永肃哪里是这样没心眼没野心的?他的野心也是我从那次宫中夜宴才看出端倪的。那次宫宴,他特特叫我带了身边的侍女颜无璩去。我本无意这些,带谁或不带谁又有什么关系,所以当颜无璏央求我也带上她我也并不作他想。只是……”
青鸾略顿了顿,窗外的天色愈发暗了下来,伯劳扑棱着翅子回巢了。周渔思无端的,想起了从前归家苑中学到的“风吹乌桕树,日暮伯劳飞”的句子,那些给柳七娘的黄莺儿打扫鸟笼的苦日子。只是眼下看来,那些所谓的苦日子,和现在这个看似闲散无事,富贵堂皇的侍郎府相比,竟然平静充实许多。
谁是这笼子中的黄莺儿?从前的青鸾?现在的自己?都不是,也都是。
“只是您没想到,戴侍郎会寻着由头让皇帝和我母亲略见了一面,而后皇帝对我母亲垂青,而后他戴侍郎便在皇帝面前得了脸,行事方便了。”周渔思慨然。
“还有你没料到的。”青鸾欣慰眼前的小丫头虽貌不惊人,但有着和从前颜无璩一样的心细如发,敏慧不让其母,便干脆将前事都告诉了周渔思,“是颜无璏在你母亲的汤食里下了药,内务太监进府寻人的时候,颜无璏顶替了你母亲。后来,皇帝竟也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可见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青鸾不乏轻蔑地说。
周渔思一边慨叹,一边担忧地去捂青鸾的嘴:“可不能乱说,隔墙有耳,小心招来杀身之祸。”
青鸾邪魅地笑得花枝乱颤:“杀身之祸?我现在和死又有什么区别?!”说罢,哀戚地摩挲自己半边脸颊,“至今,我还是不知道为何戴永肃当初对我说的甜言蜜语,现在都不作数了?黛翮对他下了什么迷幻汤?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了。”
周渔思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既然黛翮夫人夺您所爱,又这么恨您,为何不当时就杀了您?为着姐妹一场?”
“哈哈哈哈!”青鸾的笑声如一柄带着风霜的利剑直刺人心:“姐妹一场?要是姐妹一场,她就不会放了毒蛇毁了我的容颜让我生不如死!要是姐妹一场,她就不会夺了我的丈夫诬构我的蕖儿是不详之身,才诞下粉团一样的小人儿,便差人和夜送走……她不杀我,为的是这个蜀锦绣囊的秘密!”
青鸾的眼中是猎猎作响的火焰。而窗外竟落起了冰冷的雪子。那种似雨似雪的不爽落,让人觉得莫名烦乱。
冬天,真的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