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下来,戴不胜和戴行简很是疲累,回到侍郎府已是子夜,戴不胜开着窗子,看当晚的仲夏月——月圆,人不圆。触景伤情之下,临窗吹奏一套《阳关》。
周渔思远远地站立在一树玉簪花下,借着如洗的月华,默默看着戴不胜的窗子。还是两年前的那个英俊清冷的白衣男子,但是箫中多了一份哀愁,甚至可以说是绝望,周渔思心中不忍。她知道,戴不胜的落寞是为了一个她周渔思不可望其项背的女子,而此刻的哀愁、绝望,焉知不是周渔思自己的呢?从小就隐忍自己的周渔思深深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自己努力就可以一定得到的,比如父亲的关注,比如母亲的离去……
清冷的月华之下,玉簪花瓣簌簌落下,落在周渔思如月般明亮的脸盘,落在她粉白的裙裾,落在她深邃的目光深处,落在《阳关》曲末那一长串悠悠的尾音……
这边厢,方秀珏坐在汉白玉桌前,单手支颐,正意兴闲闲地翻看一本《半局谱》,摇曳的烛光更衬得她肤若凝脂,目若灿星。
看见满脸倦容的戴行简,方秀珏淡淡地问道:“今日可是一出好戏?”
戴行简懒怠道:“世人原本只分两种……”
“简哥哥这话倒是甚合我意。”方秀珏眼中精光一轮,少见的雀跃写在脸上,“一种是胜者,另一种是败者。”说罢,露出一个鄙夷的神色。
戴行简解除身上的玉带的手停在半空中,脸上一阵不易察觉的落寞,讲到一半的话也咽了下去。他没有十分热烈地迎接方秀珏附身而上的香吻,只是任由方秀珏缠绕而上的双臂箍紧自己的脖子,方秀珏少有的主动还是让戴行简错愕。
方姑娘踮起双脚,发烫的双唇凑到戴行简的耳鬓:“简哥哥,我会让你赢,一定。”方秀珏语气坚定,不容有失的样子,虽然戴行简看不到方秀珏的表情,但是他肯定,此刻的珏儿,目光当中一定是有她打小就有的坚毅的。
只是,眼前的方秀珏还是当初那个珏儿吗?戴行简忘不了十三岁的方秀珏因为养死了他送给她的一只兔子而哭鼻子的可爱样子,但是戴行简已经很难看到十六岁后的方秀珏为了什么而落泪了。戴行简心里面是疼惜的,因为庶出的方秀珏对“胜败”、“输赢”的认识,肯定比侍郎府全府上下精心呵护的他,要更加深刻的。想到白天的端王和瑞王的对弈,戴行简突然觉得很无趣,一切都很无趣。
戴行简揽了揽方秀珏的腰肢,不无恳求地说:“珏儿,我乏了,休息吧。”
方秀珏松开双臂,错愕地立在那里,看着戴行简和衣躺下,她告诉自己,简哥哥只是累极了,只是累极了罢了。如果他能因袭礼部侍郎的官位,甚至……他的心就不会那么累了,而自己也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挺起腰杆,余南乔和方秀颖,从前你们怎么对我的,我将双倍奉上!
三日后的子夜,侍郎府上下被一阵阵的金铁划地、马蹄踏地的声响惊醒。等到管家万斯通跌跌撞撞地来禀报戴永肃时,兵部侍郎阮东泰早就领着左将军骆勇将侍郎府上下围得水泄不通了。戴永肃倒是并不十分慌张,黛翮夫人也是不紧不慢地跟在戴永肃身后。
“阮大人深夜来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不知所谓何事?”戴永肃脸上是一贯的客套。
“戴侍郎有礼了。”阮东泰虽然是来提人的,但对戴永肃脸上还是少不了多几分客气,“皇上有旨,令本官携左将军前来提人。”
戴永肃心头一跳,大出意料的样子:“谁?”
“令公子——”
黛翮夫人一向淡然,此刻也是心头发紧,别别直跳。
“戴不胜。”
话音刚落,黛翮夫人脸上又恢复了平静。戴永肃道:“不胜犯了什么事?”
“这……恕本官不能相告。”阮东泰面有难色。
戴永肃哪里会不知道,向来深夜提人,都是事出突然,而且竟然等不到数个时辰后的天明,想必事情紧急非常,严重非常。
黛翮夫人朝万斯通使了个眼色,万管家机灵地从府库拿了银票出来交到戴永肃手中。戴永肃拖住阮东泰的手,有力地握了握,“带某人不敢抗旨,只是,望阮大人体谅为人父的心情……”边说边将银票塞到阮东泰的衣袖中。
阮东泰微露笑意,继而凑近戴永肃沉声道:“信鸽。”阮东泰顿了顿,看着满脸狐疑的戴永肃道:“芮光国来的信鸽被皇上的人截获了……”说罢,便摆手示意左将军骆勇进府提人。
戴不胜由几个精壮军士架着戴上了镣铐,不留任何余地地被带走了。出侍郎府门的时候,周渔思、戴行简、方秀珏一干人等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爹,我没有!我……我……您是了解胜儿的!”戴不胜被捆得丝毫不能动弹,像受惊的鹿,惊恐而无辜地看着戴永肃。
然而戴永肃只是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