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皇帝沉声道:“昭阳也是太骄纵了些,有失长公主仪范。”
那边厢,李安甫抬眼看看戴永杲,戴宰相微微闭眼点头,请了戴永杲的示下,李安甫满脸笑意,躬身深深作揖道:“皇上慈爱,只有为父慈爱如此,长公主殿下才会愿意直言自己的心思。倘若子女都避忌自己的父母,恐怕也是烦忧,臣等顶礼膜拜!厄……焉知戴公子没有一两处软弱行事之处呢?”说罢,一双吊梢眼望向戴永肃父子三人,朝戴永杲递了个眼色。戴永杲自然满意地微微眯起眼睛,只是戴永肃,依然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是默默。戴不胜毕竟年轻,虽然也自小由父亲携领着穿梭官场,但像这样的场合之下,当着皇上的面当众被羞辱,而且是直露如此的羞辱,戴不胜虽然像他父亲那样恭敬垂手而立,但微垂的眼睑之下,已经是两道羞愤的眼神了,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戴行简自是得了父令,不敢造次,但拳头已经在身后捏得咯咯作响。
他想起临出门前,母亲黛翮夫人在自己耳边的低语:“此次赴宴,多听,暗处多看,明处眼神不可游移。别人问了,才发言,每句话不宜超过十字。”末了,意味深长道:“只一个忍字罢了。”戴行简毕竟不笨,母亲的话多少还是能意会的,饶是不及兄长穿梭官场频密,但毕竟生在官宦人家,又有这样一个有权有势有野心的伯父,多少还是有些见识的。黛翮夫人前言不过普通隆重场合的做法,只这一条,赴宴而已,饶是宫宴难得,但又何需要忍呢?到这里,戴行简才微微赞叹母亲虽然吃斋礼佛,深居简出多年,但眼界和料事竟是普通命妇不能企及一二的。只是,伯父一向身居高位,已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般的地位了,平日里对小辈虽说不上慈爱,但也是可亲的,此刻,如何当众“借刀杀人”?
“呵呵呵呵,少年人做事有所思量哪里就是懦弱了?依朕看,戴公子一表人才,办事沉稳,昭阳办事毛躁冒进,倒是登对!”皇帝捋着胡子满眼笑意。
“微臣不敢……不敢高攀!”戴不胜上前一步,磕地有声。哪里是不敢,心里早就住进了他自己的女主角而已,只是女主角现下已然是端王妃,这种永失我爱的忧伤,让戴不胜黯然不能自已,小鳌山的粉色美好相遇如今已经飘散在仲夏的晚风中。想到这里,戴不胜连眼神也灰暗起来。
本来是有机会的,要不是父亲戴永肃突然让他去芮光国替伯父作质子……
芮光国和南越是我朝西北和正南边境的两处掣肘之地。尤其芮光国,以野蛮彪悍著称,骑射一流,逐草而居,一旦到了牧草荒芜的季节,西北边境便一片混乱,全靠戎州的夏家父子武力控制着局面,近年来夏家父子对朝廷多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势,所以朝廷对戎州夏家父子也是忌惮一二。嘉历十二年寒冬,就是周渔思被卖进归家苑那一年的冬天,芮光国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草荒,民不聊生。也正如此,便有了向死而生的果敢,芮光国以史无前例的规模向大周西北边境进犯,连克数城。戎州夏家得皇上和夏皇后八百里加急令,得了调动御林军的虎符,权力抗敌。饶是狄戎彪悍如斯,夏家父子倒也善谋略,够英勇,夏贲的大儿子战死,才保住了戎州,大挫敌军锐气。芮光国国师亲自率两个使臣来投降谈判,愿意让出已然得手的城池,但也希望大名鼎鼎的戴宰相能在芮光国呆上三年。这三年是关键的三年,大周肱股之臣无法在朝廷效力,而芮光国正好趁这三年休养生息。戴永肃据理力争,才用当今宰相的亲侄儿,也是戴家的长子戴不胜去替代了戴永杲。戴永杲自然是感激的,同时也不得不对这个一向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庶出的二弟刮目相看。
初到芮光国,在质子驿站受尽欺侮,先是银两行李遭了强人打劫,再是隆冬不给碳火,酷暑不给清洁的饮水,恶语相向,讥讽嘲笑更是家常便饭。芮光国地处西域偏北,本就干旱,冬冷夏热,第一个月,戴不胜就大病一场,捡回一条命。后来,大周也芮光国有了通商的条款,双方关系有所缓和,日子才好过一些,也有了少许的自由,半年一年也能到宿州来回一次。
想到这里,戴不胜不禁悲从中来,对皇帝拜了再拜:“圣上英明,臣质子之身,至微至陋,实在不敢……不敢高攀,恐误了长公主前程。”声音虽然不高,但语气坚定,祥云殿上下都听得分明。
皇上倒是不强求,依旧笑笑的样子,倒像是刚才自己的话反而成了戏言,是玩笑话罢了。
看皇帝不再坚持,戴永杲脸上倒是松快了不少。谁让他虽然身为宰相,戴家的嫡出长子,竟然没有一个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