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不胜回来那日,是一个雨天。夏日的午后,雨水冲刷院落,槐树叶子被洗得油亮,蝉也敛了声息,四处是泥土混合植物沐发的味道,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戴不胜回来的兵车卤簿很是隆重,侍郎府前的街衢一早呼啦啦围满了人。早有手持军盾的兵士排开过于拥挤的人群开道也有百十人的阵仗。兵卫以后才是举金瓜、宝顶,持旗幡的仪仗护,兼有锣鼓开道,好不热闹。青伞碧里轿辇中的戴不胜表情木讷,只是一味地端坐着,肤色早就比第一次见到他时更深了,脸如石刻,棱角分明,眼神呆滞。本该威风凌凌的鹖冠戴在头上也不见了精神。
围观的人中年轻妇人们居多。上京不比宿州,妇人们有更多的自由。谁都知道当今皇上盛宠萧淑妃,而萧淑妃所出有二,一是当今端王,二是排行第五的昭阳公主。皇上宠萧淑妃,更宠昭阳公主,所以只要昭阳高兴,出宫甚至跟随帝后远游,皇上都不会过多责怪。所以上京的风尚其实都是跟随昭阳而定的。譬如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上京的年轻贵妇近日兴姣梨妆,眉间轻轻一点粉红,兴鹅黄腰采,都是从宫中昭阳公主的喜好而来的。所以昭阳好游玩看热闹,上京的年轻小姐、贵妇,自然也是时兴的。
茶楼雅间有几个观看的女子,都是上京官家小姐,其中一个看到戴不胜的卤簿靠近了,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尖着嗓子对其他人说:“快看啊!侍郎府的大公子戴不胜啊!果然英俊过人!”
另一个附和:“这次回来皇上特特赐了百人的兵车卤簿,可见封赏也不会薄了的!”
第三个娇羞道:“戴公子可是我从小的梦中情人呢!”说完,其他几个咯咯笑她没羞,焉知被嘲笑的没有说出多少上京少女的心声呢?
“全都住嘴!”一把凌厉的声音穿过嘈杂的笑声从屏风那头传过来。这边厢众人都噤声敛息。
来人二十三岁上下,着紫碧纱纹绣缨双裙,簪金爵钗,其余装束全无,手里抱着一只毛色胜雪的碧眼猫,怒目圆睁,眼神锋利,却并没有过多的话语。饶是这几个女孩子轻浮,也是知道这样的打扮是地位不凡的。等她携贴身大丫鬟下得楼去,其中一个女孩子才敢低声对旁的女孩子说:“可不是宰相府的三小姐!叫戴林飒的!”
另一个也神秘道:“装什么清高,我听说她可暗自中意自己的堂兄。”
“多不要脸啊!竟然对自己的堂兄动了心思!”
“可是,他俩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那一日可是月老日,说不定戴林飒仗着这一点,觉得和戴公子有缘份呢。”
“啧啧,那又怎样,和自己的堂兄……啧啧……”
“幸好戴公子并不理她就是了。”
戴林飒是在这天一大早就坐在这茶楼的雅间的,只带了贴身的大丫鬟绿珠而已。出府的时候在日常宴息的小花园遇到了嫡母元雍夫人和父亲戴永昊。
元雍夫人娇嗔地对穿戴整齐准备去早朝的丈夫说:“老爷,你看玉厄是不是故意的?平日里也不见她送什么东西给我,这回差人送了双绣花罗鞋来,刚穿上的时候还好,这才走了一会儿,有什么东西硌脚不说,还嫌小,这不,我脚上都磨出水泡了!”说罢,作几欲跌倒状。
戴永昊虽面有不豫,但又不好发作。旁边的戴林飒哪里肯咽下这口气,上来就说:“焉知不是嫡母大人将门虎女出身,玉足就是比一般人大呢!”
“你!”元雍夫人怒不可遏,脸色铁青,转头对戴永昊撒娇,“老爷!玉厄这个贱人教出来的女儿也是贱人!老爷!我可不依!”说罢竟呜呜掩袖哭起来。
那边厢,戴林飒面色如常,也没有得胜的微笑,也没有即将面临暴风雨的慌乱,只是低头温柔地抚摸团绒的脊背。
“飒儿,你也太过分了些!”戴永昊出言并没有元雍夫人预料的严厉,自然就更没有她预料要达到的效果。元雍夫人气得直跺脚,“戴林飒你这个蹄子!有本事就嫁出去!不要丢我们宰相府的脸做个老姑娘!管他瘸的瞎的,你倒是嫁出去啊!”元雍夫人气急败坏,言语已经不顾嫡母的身份体面了。
戴林飒牵起嘴角一笑,并不搭理,带着绿珠出府了。
有的时候,话越少,表情越冷,越有杀伤力。这一点,戴林飒是心知肚明的,可是她的嫡母并不明白。所以至冷的性格对战至热的性格的人,往往能无往而不胜。这一点,也是戴林飒打小就知道的。
这会儿听到茶楼中女孩子们议论自己的心上人,她的做法也是一样,只一句话,并不过多言语,光是眼神就已经将冰冷传达到位了。
只是……眼前的这位少年公子,那可是自己的堂兄啊,天意弄人罢。戴林飒紧咬下唇,眼中一层不易察觉的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