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儿,是我没用,是我没用……”
“你不是没用,而是心智太过肤浅单纯,只一味地用情,也因此而一味地无情了。过刚则折,这样的道理,你却不明白。”
“从来,我爹爹就对我仕途上的作为不满,而我也无心仕途,而我大哥就不同了,如今又得重用,去了芮光国做使臣。”戴行简话语中颇有一丝凄凉。
“不胜哥哥?”方秀珏颇有深意地说,“是啊,他是得你爹爹器重更多些,然而,他的日子或许并不比你好过,仕途险恶,去芮光国,于他未必有好前程,然而于你伯父和爹爹,却是更得皇上信赖了。”
“珏儿,你从小就比我颖慧,这也是我倾心于你的原因。”戴行简说得直接,周渔思不禁鄙夷,好一个登徒浪子,毫不害臊。
“所以为掩人耳目,你建了这踏云驾鹤居在这宿州西市?抑或者为了你时常在我方家周遭活动提供方便?怪不得你上京也不去了,好一个浪荡公子!”方秀珏嗲声嗔怪道。
“什么也逃不过珏儿你的眼睛,可是你总是对我若即若离,让人好焦心。才上个月,被爹爹急急召回上京,说起悔婚的事情,恼得我茶饭不思……”
“你又何必……”
“这下可好,我奉方伯父之命接你出归家苑,然而你又自毁声名,我爹爹怎么肯接受这样的儿媳妇?”
“这个你放心,我自有打算,既然我有法子金蝉脱壳,那也有法子让戴伯父接受我。只要你肯接我去上京,一切都由我来办妥。”
“只是我娘这些年来身子总不见好,青灯古佛地诵经,一时悲悲戚戚,一时疯疯傻傻,只一味地唤我作女儿啊女儿,让我好生害怕。”
“呵呵,伯母倒是会瞧人,我冷眼看着,你竟真真有几分女儿气。”方秀珏笑,周渔思听了,也不禁好笑。方秀珏似乎想到了什么,道,“黛翮夫人还好吗?昔年,她和我母亲是故人,我母亲被休了之后又多得她暗中照拂。”
黛翮?
黛翮。
黛翮……
黛翮!
周渔思仿佛触电一般警醒,情急之下打碎了一只玉壶春的酒瓶子。
“谁?!”方秀珏厉声。
周渔思一时无法,只得从柜子后面站出来,强自镇定道:“是我,周渔思。”
方秀珏明艳不可方物的脸赫然出现在周渔思的视线中,周渔思知道,现在不是算旧账的时候,而是要委曲求全,要装作无辜可怜,怎么无知苦楚怎么来。
方秀珏有一瞬间的惊骇,然而很快地,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高高在上和若无其事,曼声道:“原来是旧相识。”
戴行简不解道:“你们原来早就认识?她是我新得的乐女。”说完,不无玩味地朝周渔思笑笑。周渔思心下厌烦,在这样的场合之下,本就尴尬,戴行简又拿“乐女”这样的话来挑衅她,但是为了下面的事情进展顺利,少不得生生咽下这口气,平静道:“方小姐昔日的随侯珠可找到了?”
方秀珏目光一跳,旋即淡然道:“不过是任戌儿贼喊捉贼罢了,本不值什么银两,我也本不想把事情闹大,想早早息事宁人的,可是她却非要将黑锅让你背,我也无法,只是委屈了思儿了。不知你们昔日可有什么过节,她竟如斯狠毒?我都不忍看下去了。”方秀珏说话间面上并没有丝毫羞愧或者歉意,三言两语间,已经将自己有心栽赃的事实撇得一干二净,这份九曲心肠和冷静让周渔思不寒而栗。
周渔思的目光定定咬住方秀珏居高而临下的询问的眼光,没有半分退让。此刻的方秀珏鹅黄色的襦裙裙裾飘扬,立于二楼厢房门口,手扶栏杆,益发显得姿容俏丽,身姿挺拔,仿佛没有什么东西是她惧怕的,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当日她初来踏云驾鹤居时,立在这里的是芸娘,虽然庸脂俗粉,但拒人千里之下有一种难言的亲近感,然而现在这位,虽然貌似谦和平易,为何反而让人感觉相隔千里呢?
“嗬!果然是她!不过是寻常女儿家的争长争短,她眼见我鱼听舫上露了头角,又疑心我故意偷了她的玉箫,一时气不过罢了,竟然诬陷我!”周渔思故意得意忘形道,“可是我何需偷她玉箫,凭我自己的本事……”
“嗯,我瞧着思儿也不是那样的人,可见任戌儿心胸狭窄,眼中心中都容不下比她能干的。”顿了一顿,颇有意味地拿凤眼盯住周渔思道,“他日,我必为思儿出头。”
周渔思故作兴奋开心拊掌笑道:“如此,多谢方小姐了!可算能够报一时之恨了!”
戴行简厌烦地看了一眼周渔思道:“小肚鸡肠的黄毛丫头,也敢劳动我珏儿!”
“不,简哥哥,思儿爱憎分明,数月后这边事成,启程去上京,我身边少不得这样一个使唤丫鬟,不如,指给我吧。”方秀珏笑意盈盈。
这笑意盈盈让人不寒而栗,周渔思明白,眼下她是听到了方秀珏和他的情郎的全部对话,如果一时灭了她的口,反而让戴行简心中生疑,如果放任不管只作未见,以她的心思是不放心的,不如一味拉拢,施以小恩,作了自己的心腹,才能够放心。加上适才的试探,方秀珏以为周渔思不过是个心思普通的女孩子罢了。虽然是盛夏,但周渔思分明感觉到背上冷汗直冒。但周渔思心中明了,日后,将要和这位狠辣角色时时相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