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周渔思被敲门声惊醒。
“谁?”周渔思噌地拥被坐了起来,警觉道,“谁在外面?”
“是我,芸娘。”一个娇媚的声音说道,“奉我家公子的命,给你送莲子粥来作早饭了。”
周渔思认得这个声音,气恼她对她撒了谎,让她前阵子等了这么多冤枉的时间。然而肚子不争气地咕咕作响,饥肠辘辘,身上又没有一个铜钱了,要不是董昌平,昨天应该和菱儿二人挣下了今天的饭食钱了。想到这里,不禁叹气,起身开了门。
一阵廉价脂粉的气息扑面而来,芸娘什么时候都是香粉不离身的,今日面对面细看,厚厚的脂粉抹在脸上,竟也猜不出她的真实年纪。芸娘手里一个木制托盘,内中一盅热气腾腾的香糯莲子粥,并一个白瓷汤匙,不等周渔思开口,便将吃食搁在圈桌上,让身坐在圈凳上了:“姑娘昨夜没吃什么东西,今早起来想必饿了,赶紧吃吧。”见周渔思犹犹豫豫,眼睛又瞥了莲子粥一眼,便爽朗道,“别扭扭捏捏了,外头的那些繁文缛节在我们这里,全都没有的,饿了,就吃!”一面咯咯笑着,热情地将周渔思按在对面的圈凳上坐下,将莲子粥推到周渔思面前,笑盈盈地看着她。这时候的芸娘分外像一个人,像谁呢?周渔思一时想不起来。报以羞赧一笑,一口一口吃起粥来。
芸娘看她吃着,用手扶了扶鬓上的那朵茜色绢花,又将左手的指头一根一根尽力伸直,细细打量新染的猩红指甲,悠悠道:“昨日公子救了你,让你来这儿和我们一块儿赶趁,你可答应了?”
“眼下无法,只能如此了。”周渔思停下汤匙,咽下一口莲子粥才说,“我只是在桌边做些零碎生意,绝不会登台表演,抢了姐姐们的风头的。”说罢,警惕地观察芸娘的脸色。
芸娘哈哈笑过,用两指捏起手绢,掩了掩嘴角,道:“你准是以为当日我有意刁难你,哄骗你说东家公子某日来,然而让你空等了吧。”
周渔思一时心思被猜中,不好意思起来,低垂螓首,默默不语。然而又被芸娘的单刀直入式的直爽性格所吸引,原先的厌恶已经消了大半。
“我芸娘虽然不识字,也不识谱,但论唱曲儿的本事,我这一把嗓子,莫说是宿州城,恐怕上京也是罕有的。”芸娘洋洋得意,眉飞色舞道,“还怕你一个黄毛丫头抢了风头不成?况且,我家东家公子又照应我得紧……”说到这里,芸娘得意地觑了觑周渔思,“我断然也不是那小气的。只是当日你不该拿老江湖的口吻对我说话,仿佛我会着了你这丫头的道儿似的。”
周渔思羞愧道:“当日……当日是我太自以为是了,还以为娘子会吃这一套呢,可见当真是井底之蛙了。”
芸娘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末了,郑重道:“当日不是我诓骗你,只是不凑巧,公子被他家里派来的奴仆急召回上京了,连刚沏好的云顶含翠都没喝一口呢。一走数日,回来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不过,他平日里可是个最开心不过的人,似乎没什么烦忧事呢。”
哪里会没有烦忧,他眼中分明是两潭深深的忧伤啊。这样想着,听着芸娘利落的言语,周渔思便觉得芸娘越发可亲了些。
“他回来的当日我就跟他说了你的事。要是平日里,依他的性子,哪里会放在心上,但说也奇怪,当我说到你对那副楹联的说词时,他竟格外问起你的名姓来,说起你多日不来了,竟也有些可惜的意思。”芸娘得意道,“要不是我格外命阿海留意你的去向,昨日,恐怕东家公子也不会寻到你的去处救你一遭。”
周渔思领会其中的意思,放下汤匙,推开碗盏,敛衣深深行下礼去,郑重道:“如此,多谢娘子搭救大恩!”不管芸娘所言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因为周渔思明白,从今而后,她将会和这个爽利性子的芸娘共事,芸娘这样清楚明白地讨要谢意,比起任戌儿、方秀珏之流……虽然依旧是歌儿舞女的活计,但这倒比归家苑清楚明白多了,人也好想与多了。这么想着,周渔思反倒安下心来。
突然间,周渔思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不知,当日和我一起在三元楼的菱儿姑娘怎么样了?”
芸娘朗声道:“哦,你说那个丫头啊,她骇怕得紧,收拾细软,嚷嚷着什么城中多险恶,哪里是我们这些乡下丫头可以长留的,哭闹着非要回乡下去。我家东家公子吩咐人打点了银两相赠,当日就启程回乡下了。”
周渔思暗暗叹息,菱儿未免也太自怨自艾了些,才这么些时日,就嚷嚷着回去了,恐怕这一生也就这样寥寥无为了吧。
又听芸娘絮絮说了些踏云驾鹤居的规矩,介绍了几个姑娘名姓,小厮名姓,说了哪些客人有生意做,哪些客人只吃饭不听曲儿,周渔思少不得一律噤声细细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