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国东宫,谢连城捏着毛笔细细的勾画着一副山水图,细细看来,隐藏在山林中的还有一对男女,男子肩扛锄头,女子为其擦拭细汗,虽看不清表情,却不难想象二人喜结世外桃源的幸福恩爱。
“殿下,那人死了。”明良从门外大步走进来,见到主子后,又说了一遍,“殿下,那人死了。”
“嗯,来看看我这幅画画的如何。”颇为满意的放下笔,谢连城嘴角弯起,露出笑意,“昨个下了朝一直画到现在。”
“挺好的。”明良没兴趣看画,还是耐着性子道,“只是那两个黑乎乎的是什么东西?”
见他指的正是那隐藏在山水中的一男一女,谢连城有些不悦,又不便直接指出,索性收了画,转移话题。
“那人是怎么死的?”
“说是咬舌自尽,但是杨文成已经暗中找仵作验尸了。”明良道,“这其中只怕有不少猫腻呢。”
“你怎么看?”走到铺着纯白色羊毛垫子的侧榻上边,谢连城落座,柔声道,“来,珍哥,抱抱你。”而后惯性的捞起养在屋子里的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抱在怀里,轻轻的抚着它的毛发,而它也享受的眯着眼睛。
“细作来报,瀛洲捕快李广曾在监狱里说,有那么一种毒药能在人体内潜伏数日,并且由下毒者催发后严重刺激味蕾,使人迷失心智,咬下舌头,与咬舌自尽的死状一模一样。”
“哦?还有这种神奇的东西?”谢连城饶有兴趣,“你差人打听一下这是什么药,弄回来一些,咱们也开开眼,看看长什么样。”
“是!”明良颔首点头。
“对了,良娣那边怎么样?”他打了个哈气,“最近又闹脾气了么?”
“没有。”想了想,他又说,“只是近日里比较喜欢吃酸的。”
“酸儿辣女,但愿她能如愿呀!”谢连城起身,抚了抚额头,“把那坛子密封的青梅子带着,我去看看她。”
秋日,树叶渐渐泛黄,湖面上飘着几片还未来得及清理的枯叶,显得有些萧瑟。
雪酿坐在凉亭里,颇有耐心的听梁乐乐吹着一直不在调上的笛子,偶尔指点一二。
“雪姐姐,你怎么会能会既弹琴又会吹笛子呢?”梁乐乐歪着脑袋问,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眨着,“为什么我就学不会呢?难道我太蠢笨了?”
她歪着头的样子和梁子宸有股子神似,雪酿在心里叹道,果然是有血缘亲情的呀。
“乐乐还小,等你多学几年,自然就能吹的很好。熟能生巧就是这个道理。”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从不离身的黑笛,“雪姐姐吹一个简单点儿的,你用来练习可好?”
“当然好!当然好!”
在她渴求的眼神中,雪酿将唇凑到笛子吹气孔,脑海中是墨渠那好看的眉眼,一曲最简单的歌谣流淌而出。
曲毕,梁乐乐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而后不住的拍手,“雪姐姐,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雪姐姐可是一直都很喜欢你呢!”
“我也喜欢雪姐姐,一直一直。”
撒娇的依进她的怀里,就连梁乐乐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喜欢面前这位姐姐什么,就是见到她从心底里就觉得舒服。
转眼,逼近午膳的时候,梁乐乐非要赖在蔷薇苑用膳,还美名其曰替雪姐姐解闷。午膳之后,又理所当然的霸占了雪酿的床睡起午觉来。
杨文成回来的时候,雪酿刚将杨泉哄睡着,见他面容有些憔悴,贴心的递过茶水。
“用膳了吗?我去给你煮碗面吧。”
摆摆手,茶盏原封不动的放到桌子上,杨文成示意她陪自己坐一会儿。
“怎么了?六子死了,很严重吗?”
牵着她的手,感受那手指的冰冷,杨文成没有说话,而是将圆凳朝雪酿的方面挪了挪,又将那双手直接塞进了自己的脖颈里。
雪酿并未挣扎以礼数来较真儿,而是温柔的笑着,凑过脑袋,蹭了蹭他的额头。
“官人,你若信得过我……”
“哎。”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他先是叹气,然后才说,“六子死了,怎么死的不知道,谁下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下手不知道,怎么不用他来扳倒萧别不知道,雪酿,我现在真的有点儿头疼。”
“怎么死的?”
“他的死状是咬舌自尽,但是也不排除事先就有人给他服了慢性毒药。”杨文成闭着双眼,情绪低落道,“现在真是一头雾水,烦得很。”
“这谁下的手、为什么下手我不知道从哪里入手,但是若官人想多套一套萧别的话,我倒是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说着,她狡黠的笑了。
杨文成好奇的问,她则凑过脑袋,轻轻耳语,而后两人相视一笑。
“你呀你,这果然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是夜,萧别心情舒朗的坐在烛灯下,软榻的方桌上几碟小菜和一壶酒安然的摆放。时而执起酒杯,兴致盎然,时而拿起筷子,品味小菜,咂咂嘴,好像喜从天降。
“主子,六子死了,您的心事终于可以了了。”家养奴才萧三昂凑过来殷切的为主子斟满酒,“咱们眼下就等回京了。”
“哎,切不可大意。你以为这个成王殿下是个草包?”放下筷子,他道,“自他卸甲归府,我一直以为他只知道贪享声色、流恋花丛,险些忘了他也是我周国在战场上横扫西北诸部、统帅过二十万精兵的战神。”
“朝政时局一天一个样儿,那位爷四年没上朝了,能知道什么呀!”萧三昂讨好的说,“何况,太子殿下入主东宫已久,深受爱戴,他本事再大还能翻出天来?”
萧别执起的酒杯凑到唇边,想了想,又放下。萧三昂不知道主子怎么了,一双眼睛贼溜溜的转了转,刚想出个哄人开心的主意,却听到主子很重的叹息。
“三昂啊,你可知道我萧别为什么能步步高升从一个芝麻小官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还不是您能力非凡,又得太子赏识?”
对于他张嘴就来的奉承话,萧别并不满意,摇摇头,支起窗子看了一眼外面被乌云挡住的半个月亮。
“能力这种东西最不靠谱,历练的多了是个人都能有点儿。我也承认世上有麒麟之才,但是也知道自己的斤两。”递过一杯酒示意他喝下,萧别继续道,“我萧别并不是一个脑子特别活泛的人,要说比别人的优势,几乎没有。背景、势力、财富,样样不沾边。”萧三昂想说点儿什么缓解气氛,只听他话锋一转,继续道,“但,我萧别是一条好狗。”
打开酒壶的盖子,猛地朝嘴里灌了几口,萧别的脸上忽然显出一丝哀伤。他想到了下落不明的妹妹,这么多年来,除了知道她还活着外,没有半点消息。
“主子,您醉了。”
“只有醉了的人,才能说出最清醒的话呀,三昂!”他笑的苍凉,“但是三昂,狗,是不能对主子有情绪的,哪怕他再英武……”
萧别本想撑着萧三昂的肩膀,却险些扑在地上,还未大怒,只见他神色怪异,哆哆嗦嗦的指着窗外说不出话来。
萧别回过头一看,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披散着头发,手里拎着一根血淋淋的舌头,他猛地一惊,酒壶落地。
“主……主子。”萧三昂吓破了胆,“是六子。”
萧别本不是一个信鬼神的人,但自从妹妹被强行带走,便日日与母亲一起在家里的小佛堂里诵经念佛,为妹妹祈祷平安。日积月累,便也信了。
“六子?”
他的声音里不由得充斥着惊诧,转过头盯着那“人”,而后吞咽着口水,勉强壮着胆子,后退了几步才敢强装镇定。
“冤有头债有主,六子,我素日里待你不薄,你不该来找我的。何况,我已经飞鸽传书回府上,让管家善待你的家人。”
六子继续飘荡着,长长舌头上的血滴在白色的窗纸上,萧三昂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但是赌徒如他,稍作镇定,盯着主子的脊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后暗暗琢磨:六子死了,自己若不能抓住这种特殊的时机让主子看重自己,而是留下一个胆小如鼠的印象,怕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想到这,他猛地站起身来,把萧别护在身后,面上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气。
“六子,主子平日里待你极好,你呢?不但事情没办成,还险些把主子连累了进去。主子不但没有想要杀了你自保,反而收买了牢头给你吃好喝好传递消息、想要伺机救你出来,这你都忘了吗?”他越说越觉得痛快,自己终日被六子压制,这厮如今终于死了,免得自己下手。
“主子,那毒药是你给我吃的,不是吗?”
六子的声音幽幽的传来,萧别一惊,几乎是下意识的摆手否认。
“我怎么可能……”
“你根本就不想我活着出来,对吗?”
萧别还未来得及解释,只见六子猛地朝窗子前一撞,窗纸上就印下了一整条舌头的形状,血的颜色在烛灯的浅光下显得异常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