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里,笛声再起,刚刚浅眠的雪酿闻声,绕过睡着的瑚岚,独自顺着笛声一路朝南面走,直到寻了一个偏远的门前,一抬头,上面方正的书着:梨园。
“梨园,乃是唱戏的地方,为何从未听说这梁府还有一个戏院呢?”自言自语着,雪酿推开门,一股幽香扑鼻而来。
下意识的掏出手帕掩住口鼻,雪酿皱起好看的眉头,警惕的打量四周,确定了没有问题才小心的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梨园内入目的是两棵梨树,上面已经结出了小小的果子,而不远处的小池塘里,种满了和梁府主院相似的紫色睡莲。
“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
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得雪酿向后退了一大步,下意识的握紧宽袖中的匕首,她梗着脖子,强迫自己硬气起来。
“谁!”
梁子宸把玩着手里的玉笛,从梨树后走出来,面上是不羁的笑意。
“我是这梨园的主人,你入了我的地盘,还问我是谁?”他走上前来,以笛子为媒介挑起雪酿的下巴,“姑娘,你是在逗我?”
“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干嘛?”继续向后退,她不悦,“难道没人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
“我可从头到尾都没有碰到你的一寸肌肤、一缕罗衫。还是说……”他挑着眉毛,戏谑道,“这只玉笛它成精了?而且是个男人?”
“你……”
雪酿被噎的说不出话来,白了他一眼,索性转过身去打算离开,心里已经将这个无礼的人骂了千百遍。
“这就走了?”
梁子宸施展轻功疾步到门口,反手一推,大门落锁,双手环在胸前,歪着脑袋等着看她的笑话。
雪酿躲闪不及,撞进他的怀里,脸一红,后退几步,再抬首,面露怒色。
“你让开!”
“我若说不呢?”
雪酿不语,却趁其不备抽出匕首,快速的朝他刺去。梁子宸见状,也不怒,轻轻一闪身便躲开了。
“女人不要舞刀弄枪的,这是男人做的事。”卸下她的匕首,梁子宸咂咂嘴,“真是把好刀,如果我没眼拙,这应该是鸢国陈家铁铺的一等品,而这颗红宝石,应该是鸢国皇帝于成武二年赏给巴图将军府的西域红石。”
“一把匕首还有什么讲究,你们真是酸腐!”
夺回匕首,雪酿在心里暗暗道,这个人果然不简单,如果没猜错,他应该就是梁老爷子的私生子,梁子宸了。
“姑娘身为周国殿下的女人,身上却随时佩着一把鸢国的贵族匕首,这……怕是不太好吧。”
“这是我的事!”
“我呢,好人做到底,就帮姑娘收了这匕首,以免你的身份遭人怀疑。”
雪酿的话还没说出口,手中的匕首早已到了梁子宸的手里,他笑的邪邪的,将其别在了腰间。
“你想怎么样?”她耐着性子问。
“你想怎么样?”学着她的样子,梁子宸歪头思忖半晌,而后颇为兴奋的道,“你想怎么样?而不是你是谁,看来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真是不简单。”
“梁少爷,雪酿不才,你是不是能放过我?”
“姑娘说笑了。”说着,梁子宸收起假装出来的玩世不恭,郑重的盯了她一会儿,在雪酿觉得周身的毛孔都充斥着冷气的时候,才幽幽的说,“你是他的女人,我自会护着你的。”
他?
雪酿不解,迷茫的望着他。见她如此,梁子宸也不卖关子,直率的说出巴图两个字。
“你……都知道了?”
“自然。”他递过去一个月白色的小瓶子,“巴图那家伙担心你回京之后会遭到男人、女人、总之各种人的迫害,就差人送了这个来。”
“这是什么?”
倒出一粒,她左右看着,不过一颗白色的颗粒,墨渠送这个来,有什么用呢?
“这个叫做白芽,是解毒圣药,也是百毒之首。”捻起来,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梁子宸继续道,“这东西无味,即使掺杂在饭食里也没人能察觉到,中毒之人会跟得癫痫而死无异,所以,它还有个别名,叫催命仙。”
“墨渠将这东西是让你带给我?”
“嗯。催命仙是解毒圣药,若是你没有需要加害的人自然好,若有人想要害你,你服下也可保命。但是……”他顿了顿,“在没有中毒前,服下是毒药,中了毒服下,才是解药,切莫为了提防谁的宴请而提前服下。”
“我记下了。对了,你一眼就认出那匕首的出处了吗?”
“当然,鸢国陈家铁铺可是最有名的,专门为皇室和贵族打造小玩意。你这把匕首,太显眼,还是不要带在身上。”
说话间,雪酿已经把小瓶子收好,并接过他递来的另一把短刀,不解的看着他。
“这把刀很普通,又便于携带,比你这把还要小巧些,用来防身再合适不过了。”指了指自己腰间的匕首,“而这个,我会找机会还给它的主人。”
“那就谢谢你了。”接过短刀,雪酿颔首微笑。
“下雾了,你要进来坐坐吗?”
天色方亮,她摇摇头,“不了,万一他回来找不到我,就不好了。”
“也对,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全。姑娘请回吧。”
“告辞。”
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雪酿看着面前的两条岔路,就好像现在自己正在走的路,明明有一条可以安枕无忧的路却偏偏要选那条最危险的去走。说是无奈,其实又何尝不是不甘心?
从记事起,就在乞丐堆里为一碗泔水争得头破血流,只要有大户人家成亲、办喜事恨不得挨了皮鞭也要冲过去抢一个馒头,然后藏在怀里,直到干的直掉渣渣也舍不得吃。最苦的一阵子,一双露着十个脚趾头的鞋里,是长满了冻疮的双脚,抓的直流血也忍不住狠命的挠,然后指甲里到处都是血。
所以,后来凤姨来的时候,自己连眼睛都没眨就跟她走了。谁愿意一辈子都抢一碗泔水过活?谁愿意单凭华叔的一句话就饥寒交迫的不人不鬼一辈子?
直到现在,偶尔梦到那时候的自己还会从梦中惊醒,可想而知,那段生活的烙印有多么的深刻。
想到这里,她自嘲的笑了笑,就算天生一条贱命,也有人想活的高贵一点,哪怕是刀山油锅也不要再过那样的日子。
“主子,你去哪儿了?怎么从外面回来的呢?”瑚岚懒腰伸到一半,连忙跑过来,将她从上到下检查个遍,才放心的继续道,“您可吓死我了,出去怎么也不叫醒我!”
“见你睡的熟,没舍得。”
伸出冰凉的手,轻抚瑚岚有些苍白的脸颊,雪酿忽然将她抱在怀里,不住的扶着那瘦弱的脊背。
“瑚岚,谢谢你一直陪着我。那一碗泔水,我记得一辈子。”
听着她的话,瑚岚先是一愣,随即心酸的点了点头,“主子,一切都会好的。瑚岚,会一直帮着你的。起雾了,来咱们进屋说。”
看着屋子里奢华的装饰,雪酿忽然觉得很心酸,白皙的手指拂过昂贵的名琴、琉璃杯盏、金丝彩雀灯罩、闪着黄光的锦被……
“瑚岚,能吃饱穿暖的感觉,真的挺不真实的。”接过热茶盏,吹嘘着热气,坐到卧榻上,她苦笑着,“可能是穷怕了,总觉得这十年来都是梦一场。梦醒了,咱俩还是为一碗泔水和别人打架的臭乞丐。”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凑过来将她揽在怀里,瑚岚叹道,“那段日子咱们流落在外,是苦,但只要朝前看,未来还是有很多希望的。主子,你注定不平凡。”
“我不要不平凡,更不想要伟大。”抬眼,她的眸子里显现出那个脏兮兮的瑚岚,“我只想能一生吃饱穿暖的活着,和心爱的人一起。”
“那我呢?”瑚岚忙问。
“你?自然也是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我可不要你陪我一辈子成个老女人。那样,我会嫌弃你的。”说着,她郑重的,“瑚岚,我们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哪怕是踩着别人的尸体。”
瑚岚重重的点着头,脑海中,一个下雨的黄昏,自己被一个稍大点儿的乞丐推到墙边,死死的捏住脖子,雪酿则死死的咬住他的手臂,任凭旁人拳打脚踢也不松嘴。
窗外,太阳从东方升起,一只白色的信鸽悄无声息的落在窗檐上,脚上的一抹红色惹人注意。
瑚岚走过去,确认周围没有人监视,快速拆下绸布,放了信鸽,转身关了窗子,一气呵成。
“红色绸布,想必是你叔叔有什么急事。”展开绸布,雪酿眉头拧在一起,“他到底是什么人?”
“谁呀?”接过绸布,看了看,瑚岚的脸也变了色。
“还能有谁,你叔叔呗。”叹着气,她站起身来,负手走了几步,转过身道,“我一直都觉得他很神秘,好像隐藏着什么大秘密一样。”
“不……不会吧。”她从抽屉里拿出香炉,用火折子点了绸布,丢进去后,又道,“叔叔不是说,时候到了自然会说明一切?”
“是啊,他总是说现在不是合适的机会,那我们就等着呗。”假装无所谓的耸耸肩,雪酿拍拍床沿,“等到他觉得合适的时候,咱们呀,就洗耳恭听好了。现在,你来陪我到床上坐一会儿。”
“这可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了,当初一个草席也没见你客气过!”将她硬拽过来,雪酿分了一半锦被,仔细的为瑚岚掖了掖,“你这手凉的像块冰,到了冬天可怎么办?快伸到我怀里捂一捂。”
“这怎么能……”
“哎呀我的天。”在手触碰到皮肤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你这双手可真够凉的。”
“所以我就说……”
“别动!”阻止她试图抽出的双手,雪酿假装不悦,“顶撞主子,你是忘了藤条的滋味了?”
瑚岚小心的瞥了她一眼,嘴角露出感激的笑容,眼角却渗出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