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无声无息,悄悄地抚摸着窗棂。
清晨,吴尘被时缓时急的泉声惊醒,还以为是梦中,原来一切是真的,还有水滴石板的和声,喔,昨夜下雨了吗?为什么竟一点也没有察觉,所以泉声才如此生动悦耳。鸟儿也如此欢快,山里荡漾着让人欣喜的乐章。
吴尘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原来一切都不是梦,库急切地呼喊还一犹在耳。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安然的竟然像从没睡过那么清醒,一切都像刚刚发生的一样,眼前的黑暗都闪烁着灿烂。吴尘欣喜地反复咀嚼着,忽然听到炕边有声音,凝神细听,瞬间惊呆了:“库?原来她……她就这样在炕边没走,我真是高兴的过了头,连她趴在这里都不知道。”
吴尘轻轻地挪了挪枕头,想从边上下地给她披上毯子,却碰到枕头底下的东西:“是什么?木片?”拿在手里一摸,激动的双手颤抖,急促的喘着气,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一片非常光滑的长方形木片,这么光滑,显然经过漫长岁月的抚摸,这都不重要,令吴尘震惊的是,上面刻着圆点,那是盲文:“相望。”
吴尘的胸口被一股炽热燃烧着,喉咙,鼻孔,双眼都泛着又酸又辣的滋味,泪水顷刻间滚落下来,他颤抖着把木片紧紧地握在手里,贴在心口。“我的心里有一双眼睛,与你相望。”想起那一年,写这句话时,库流泪抓住他的手,按住这两个字。吴尘没有忘,库也没有忘。
库被吴尘的抽泣惊醒,惊慌地去摸他的头,却看见了他的泪水:“咋啦,哪里难受?”
吴尘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颤抖着,只是狠命地握着手里的木片。
“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库不知吴尘怎么了,惊慌失措的擦他脸上的泪水:“到底怎么啦?”竟哭出了声。
吴尘伸手抓住库的手,库没有挣脱:“不要……再离开我……”
“你,你……”库突然看见了吴尘手里的木片,登时呆住了,想抽出手,却被抓得更紧。
“我找你找得这么苦,你怎么忍心看着我难过,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吴尘沉声颤抖着说。
库颓然地坐下,任由吴尘使劲地握着手,无力挣脱。好久颤声道:“你知道我是谁了,我却不敢承认我是谁,我有啥脸面承认,我怕亵渎了你的感情。你无法想象我的矛盾与纠结,怕你不知道我是谁,早晚离我而去,又怕你知道我是谁受伤害,也会离我而去。看你痛苦,我又何尝不痛苦,可是,我配得到你的爱吗?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丑陋无耻,怎么敢……让我是谁都行,就是……怕你,怕再也见不到你,我用余生乞求你的原谅,也请求你,不要为了我这种卑微的人痛苦,我不值得……”
库的泣不成声,吴尘更加心痛不已,伸手去摸库的脸,为她擦泪:“别再哭了,说好不让你流泪,你是谁不重要,我就想知道你的心,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
“先生……”库再也控制不住,痛哭失声。把这二十年的思念,忏悔,化作泪水,尽情地流淌。
因为一夜没睡好,再加上情绪激动,刚一站起,就头重脚轻,身体仿佛飘了起来,顺着炕沿晕倒在炕下。吴尘觉得手一松,库就矮了下去,以为是她跪在地上了,就坐起来说:“库,不要这样,我原谅了你,你是巧儿,是库,都无所谓,从昨晚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听你叫我先生,听你表白,我不知多幸福,这二十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我怕我当年的逃离,会带给你不幸,更怕你忘了我,我……”
“吴老师。”杜青学开门走了进来,吴尘的话他都听到了,他在大门外听见库的哭声,以为吴尘病情加重,听见吴尘话说得感人至深,库还一言不出,着急闯进来却看见库倒在地上,一把抱起她:“库,库……”用手按住人中。
“怎么了,她怎么啦?”吴尘听见杜青学的呼喊,大声喊道。
杜青学把库抱到炕上,安慰吴尘说:“没事,可能是太激动了。”
吴尘看不见,茫然地坐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担心地说:“怎么样?要不去医院吧。”
“醒过来了,没事了,吴先生。”杜青学笑着说。
库睁开眼睛,看着杜青学,虚弱地说:“哥……”就哽咽地说不出话来。看着吴尘,看他急切的“盯”着自己,伸手握住他的手,使劲地握着。
杜青学看着两人,忽然笑着说:“你们啊,都年过半百了,怎么就闹成这样,早说清楚,何苦互相折磨,昨天和今天,吓死我两回了。”说完有哈哈笑起来。
吴尘一阵惭愧,觉得之前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充满歉意的“看”着杜青学,不知说什么好。
原来,杜青学昨天夜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给满库打了电话,在他的追问下,满库才告诉他吴尘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十分不安,怕他们之间的误会加深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不想看到库的后半生都这么痛苦的活着。昨晚听说吴尘病了,今天早上急急忙忙赶过来。
看着库睡着了,两个人走到窗前,坐了下来。
“吴老师。”
“叫我吴尘吧。”
杜青学看吴尘给他倒水,十分熟练看不出是盲人。
“我和库从小一块长大,感情上早在二十多年前就错过了,如今她和满库,就像我的弟弟妹妹一样,都是我的亲人。”杜青学因为感觉昨天吴尘似乎对他有所误解,他觉得应该交待清楚,才能坦诚地谈下去。
吴尘脸一红:“是我多虑了,我因为看不见,有点狭隘了,你见谅。”
“你和满库也相交多年,咱们也算互知彼此,但是有一点,那就是咱们都不年轻了,你们错过了二十年,饱受相思之苦,还有几个二十年,不相信心吗?不相信爱吗?”
“其实你被发叔送走的那一幕,正好被山坡上的库看见,她追你们晕倒在山里,这些年她一直对你的生死对她爹痛苦的怀疑,痛苦的面对,更要面对与你一模一样的儿子,一颗多么坚韧强大的内心靠着什么样的意志走到今天。”
“库的丈夫临死前,把她们娘俩托付给我。库这二十年以为丈夫不知情,内疚的面对他,为孟家可以说是耗尽青春,可是,那人却什么都知道,到死都后悔没有早点放开她,觉得对不起库。我们活着的人,为什么不珍惜余下的时光,还要苦苦折磨彼此。库是爱你的,否则也不会痛苦愧疚这二十年了。她曾经跪在她爹面前,用一生不说话,求她爹放她跟你走,这是她一生最勇敢的一次了,但有太多的放不下,唉!”
“放青一说,可能侮辱了你,库何尝不是饱受愧疚与煎熬,你们是相爱的,否则不会这么痛苦 ,最主要的是你们有了吉祥,吉祥的存在,难道不能化解所有的欺骗吗?”
人生不过如此,自己都已经确定了结局,为什么还矫情地纠结于对错真假呢?人生不过百年,有几个二十年? 二十年短吗?足以令一个呱呱坠地的孩童成长为青年,二十年长吗?回首却是弹指一挥间,生年不满百,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