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泉声悠悠,以一种极其简单独白的韵律,直接撞击到内心深处为你独留的角落,然后起伏着,散开多节音符,环绕耳际,余音袅袅,如醉如痴。
吴尘此时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的心情,仿佛孩童时得到了久违的糖果,心就像荡漾在春水里,雀跃,怡然。若不是怕吓到毫无准备的库,若不是担心蒙在鼓里的库惊慌逃离,若不是还不能打破这盼望已久的幸福时刻,吴尘恨不能马上就对库表白,一分一秒都不想等待。那一句“先生”,还从没人这么叫,过怎么就如此柔情地戳进心里,看似多么平常的呼唤,但在吴尘心里却胜过万语千言的呼唤,原来最简单的爱,就是这么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内心激动地跳动着欢快的音符,脸上却依然沉静冷峻,不动声色。
库看他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还是身体不舒服,就说:“吴老师,我扶你躺下吧。”说着站起来去扶他。
“我躺了一下午,你累了就回屋休息吧。”表面淡淡的,可是不知多么想留住她,还有很多话没有对她说。
“可是,我咋觉得你脸色不好呢?要不,咱们说会话吧。”
“也好。”吴尘平静地说,使劲地握了握自己的手。
决定说会话,一下子不知说什么了,两个人都听见了彼此的呼吸声。泉声却格外绵转悠扬地回荡在小屋中。
“这泉声没有当年那般宛转悠扬了,特别是雨后,和着山上的流水万马奔腾般的横冲直撞,荡气回肠,令人油然而生的青春冲动,使人勇往直前。这般绵软无力,一点力量也没有,是不是就一个泉眼出水呀,没有和音了。我们已是花甲之年了,年轻时三年五年都觉得像一生一世,如今,快的抓不住尾巴。人生有几个二十年,可以肆无忌惮的去挥霍。多想再去泉头,唉!”
库不知吴尘要说什么,可那句“我们”却令她惊慌失措的站了起来,但是她又坐了下来:“他说的对,都这个年纪了,我难道还要像年轻时那样,怯懦地选择逃离吗?是的,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吴尘就是想这样说给库听,看她如何抉择,看她是否再一次逃跑,选择逃避。库站起来时吴尘心里一沉,但他听见她坐了下来,他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接着说:“库,你相不相信宿命?”
库看着他,一瞬间差一点拍手,叹了口气轻声说:“相信。”
“曾经有人这样问过我,尽管我当时用张爱玲的话回应了他,但我是相信的。”
“因为无法解释,转而相信宿命,也是一种解脱。”库轻轻地说。
吴尘一愣,他没想到库也知道这句话,呆呆地“看”着库。想到刚才她不用开灯,就熟练的跑进跑出的一幕,感动不已,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盲人要熟悉一个环境,要反复测量,确认,正常人,谈何容易。
“我过去的人生,我都无法解释,所以我宁愿相信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可并没有觉得是一种解脱……”库忽然说不下去了,往事不堪回首,万语千言,要从何谈起,要从哪一年,哪件事,来历数那一段段辛酸呢?婆婆的骂声,SD子的笑声,还有公公,繁秀,所有人争先恐后地蜂拥在眼前。这些与吴尘没有一丝关系的人,却伴随了我的大半个人生,要讲与他无关的理由为自己苍白的争辩吗?乞求他原谅这一切都是情有可原吗?库无力地望着他:“多想敞开心扉坦诚我的罪过,坦诚我对你的爱,可要怎么说出口,才能不伤害你,才能乞求你的原谅,还有,你怎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
“张爱玲还说过‘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那么你就会原谅现在的我。’在爱面前,没有对错,所以我宁愿相信爱。”
库看着他,不知他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不敢再接话,也不知怎么说。心又开始剧烈地狂跳起来。
吴尘觉得话说的这么明了,库还是不敢进一步袒露,却忽然听到了她紧张慌乱地气息,心生怜爱,就不再说话,心想:“我要如何既让库坦白,又不伤害她,不令她难堪呢?”于是瞪着大眼睛“看”着库:“说说吉祥吧。”
这吉祥两个字,再一次令库慌乱地站了起来,心也紧张的狂跳起来,不知吴尘此时提起吉祥,到底是要说什么,怔怔地望着他。
吴尘心里忽然觉得好笑,听见她不安的呼吸,原来吉祥才是让她最不安的话题,就温和的说:“怎么啦,总是惊慌失措的,你有这么优秀的儿子你不自豪吗?我可是非常喜欢呢!”
“自豪,那孩子从小到大从没让我操一点心,是我一生的骄傲。”库吁了一口气。
吴尘感受到库渐渐平复的心境,提到儿子,母亲都会流露出无限的温情,就笑着说:“在BJ第一次遇见他,他在台上演奏了二胡。”
库又是一愣,但却没有之前的紧张,笑了:“他拉了二胡?”
“令我十分吃惊的是,他竟然拉了我改编的曲子。”
库一下明白了,即使吴尘不知吉祥是他的儿子,他也似乎猜到了她是谁了:“噢。”
“其实那首曲子,是我为心爱的人改编的,因为她当年总是心事重重,总是让我牵挂和怜惜她那长长的叹息。吉祥准确的一丝不差地演奏出来,我当时兴奋的几预晕倒,我以为我寻找了二十年的人有线索了,然而让我奇怪的是,吉祥说这是他妈妈的最爱,但却与我寻找的人大相径庭。库,你是与我心灵相通的人吗?否则,怎么会有这等不可思议的巧合?”
库明白,吴尘并不知道自己是谁,或者只是猜疑,就平静地说:“让吉祥学二胡,确实出于我的喜欢,我没学过音乐,我不懂音乐,只是信口拈来,他是根据我哼唱弹的,有灵犀也不是我,是吉祥,也许他才是你的知音。”
吴尘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地闭上眼睛,库不想说,可是她的话竟令他无言以对。
看着吴尘闭着眼睛,库站起来:“你累了吧,脸色这么苍白,躺下吧。”说完去扶他。
这么近,吴尘任由她,这诱人的紫丁花香,真想把她拥入怀中。
“同心而离居,忧伤而终老。”吴尘喃喃地吟诵道。
库一呆,“哪不舒服吗?好像很疲惫的样子。”库伸手去摸吴尘的额头,吴尘心里一震:“这掌心……”心里有泛起波澜,就柔声说:“去吧,我没事。”
“噢。”库应了一声,把灯关了,却站在门口久久没有离去。
泉声悠然,似一股暖流,弥漫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