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著名的漫画大师朱德庸的一部漫画《我还没准备好》一样,“我还没准备好出生就出生了;我还没准备好上学就上学了;我还没准备好毕业就毕业了;我还没准备好上班就上班了;我还没准备好恋爱就恋爱了;我还没准备好结婚就结婚了;我还没准备好做爸爸就做爸爸了;我还没准备好老就已经老了;为什么人生总是比我先一步准备好……”
当你未准备好出世,你就这样来到人间;当你未准备好恋爱,你就已经步入婚礼的殿堂;当你未准备好生孩子,就已经为人父母;当你未准备好老去,就已经是垂暮之人;当你未准备好离开,就直奔黄泉了。
生活就是这样,因未准备好,才使人惊叹,让人惋惜,让你高兴,让你悲伤,因未准备好,生活拥有了坎坷,因未准备好,时刻都在接受生活的挑战,或许成功,或许失败,但这就是生活。
二十年来,吴尘只是单纯地咀嚼他那短暂的四十一天的爱情,单纯地思念,单纯地回忆。而二十年后,一个不得不接受的弥天大谎,和一个惊天的事实,那就是吉祥——他的儿子。
坐在车里,吴尘还在反复提醒自己:“那个孩子,那个叫吉祥的孩子,是,我的儿子,对,是我的儿子。”想努力的勾描那个孩子:“跟我一样的身高,一样的皮肤,留着一样的长发,或者像她一双大眼睛,或者,像我一样高高的鼻子……”
“吴老师,那个,如果您想相认的话,我可以……”满库见吴尘一直不说话。
“不要。”吴尘打断了满库:“不要,我们已经混乱了,不要让孩子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造成困扰,我们这把年纪都这样,吉祥他会如何,他怎样看他的妈妈,还有,爸爸。”吴尘最后两个字,轻得仿佛自己都勉强听见,小张向满库摇摇头,三个人都不说话了,吴尘说的“爸爸”到底指的是孟繁东,还是他自己,还是皆而有之。
满库忽然感慨万千,就像自己当初不理解父亲的所作所为,以至于多年不愿回家,直到娶妻生子后,他才终于知道,作为父亲的艰辛还有无奈,更多的是对孩子的责任与爱。而此时的吴尘,他还没有准备好,还没有让他适应的这么个角色转换的过程,但可贵的是,他已经开始了他作为父亲的责任,那就是他善良的先考虑到了吉祥,然后是库,或者还有孟繁东,或者还有,所有的人。
这个讲台,对于吴尘来说,过去的每个新生入学,他不知在这里演讲过多少次,可是今天,他就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紧张,激动。他从文学讲到理想,讲当代青年的彷徨,讲人生的价值,一向冷峻沉稳的吴尘,竟出乎意料的全程站在讲台上,激情澎湃,尽管眼前黑暗,但他知道,台下无数双热切凝望的眼睛中,有一双,来自于他的心里,最明亮的那一双。
演讲结束,礼堂经久不息的掌声,吴尘微笑地“俯视”着,他仿佛看见了。那双大眼睛,正在与他相望。
“舅舅,你怎么来了,是专程来看我的吗?”吉祥一见到满库就兴奋地说。
这样看着吉祥,满库忽然百感交集。
坐在车里的吴尘,听到外面欢快的声音,就和他上次听到二胡一样,激动地握紧双手:“多么好听的声音,是我儿子的声音。”
“舅舅,怎么啦?”满库异样的表情,盯得吉祥愣愣地问。
小张笑道:“崔主编。”
满库回过神儿来:“哦,吉祥,我们来办事,顺便看看你。”示意吉祥上车。
打开车门,看到坐在里面的吴尘,吉祥有礼貌的说:“吴老师。”
吴尘微笑的“看”着吉祥,抑制着激动的心绪点点头:“来吧,上来。”
满库从镜子里看着后座的父子俩,还真得感叹基因的强大,居然这么像。看着吴尘看似平静的脸:“吉祥,吴老师是舅舅的朋友,你不要跟我一样叫吴老师,叫叔叔吧。”满库故意把话说得很平淡,因为他知道,吴尘也一定不希望,吉祥这样叫他。”
吴尘笑了:“是啊,叫叔叔吧。”
“可以这样叫吗?舅舅,您知道吴老师在学校的人气吗?刚才的演讲,太精彩了,刚才礼堂里还有大二大三的学长们,他们都是吴老师的崇拜者,专门跷课来听您演讲的,您以后还会给我们讲课,我能这样叫吗?”不知是让天真的吉祥的兴奋感染了,还是怎样,吴尘竟然也和满库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可以这样叫,在校内叫老师吧。”吴尘和蔼地说。
满库也向着吉祥点着头。
这样近距离的坐在一起,吴尘感受到儿子的体温和气息,心潮翻涌,自己似乎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吉祥还在兴奋中:“刚才同学们说,因为每次你的演讲,出于安全,无法靠近您,就都拜托中文系的学生,大家想要您的签名。”
“是吗?”吴尘轻轻地说:“要是有人拜托了你,我就帮你这个忙。”
小张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吉祥,你可以有偿的,反正吴老师都答应了。”
满库也被都笑了:“吴老师,你在学生中这么有人气呐,还真不能让吉祥浪费了资源。”
吉祥这才诧异的看着他们,觉得上次见面那个举止异常,情绪起伏不定的盲人,原来冷峻中不失幽默,而且还很平易近人,这样仔细打量,除了朦胧的大眼睛,还十分英俊,气质不凡。想起上次他反常惊异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用鼻子轻笑了一声。
满库都没有注意,吴尘心里陡然一颤,多么熟悉的笑声,准确的说,是用鼻子送出的带着笑意的呼气,这对于一般人没什么,可是,就这用鼻子发出的笑声,回荡在吴尘记忆里二十年,这个孩子,和他妈妈一样,也发出了相同的,魂牵梦绕的笑声。
“吉祥,想起什么了,这样笑出来。”吴尘温和的转头对着他。
吉祥一呆,这盲人的眼睛真的看不见吗?为什么会这样看着你,仿佛看到了心里去:“叔叔,您真厉害。”
“什么?”满库不解地看着吉祥。
“您看舅舅,您就没有听见我刚才是笑过,我妈妈就这样笑,就用鼻子笑。”
“用鼻子笑?用鼻子笑?”满库不解的看着吴尘。
吴尘像看见满库在看他一样,微笑着点着头。
“ 一切都还未准备好,你就这样,真实的坐在我身边,真实的,都还未来得及准备。”
世界上的一切事,都是在你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开始了,在你准备好的时候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