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风很大也很冷,但是冷的清澈,那时还没有雾霾,不像大同一刮起风到处都是雾蒙蒙的,沙尘肆虐,可见度非常低,有时风太大了,沙尘都打的脸疼。北京只有风,把护城河里肮脏的死水吹的波澜迭起,就像一群想要逃命的难民无助的汹涌着、鼓噪着、拥挤着。
经过小姨的说和,小梅终于可以睡在值班室了。她们只让她睡在那张低矮的行军床上,一翻身就会嘎崩嘎嘣的响,为了少挨骂小梅尽量保持睡下时的姿势,没这方面经验的人是不会知道那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一件看似简单的事。薄薄的被褥难抵北方的严寒,小梅时常被因为冷而导致抽筋的腿疼醒,疼得她偷偷地掉眼泪,在家里从来都没发生过这种事,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啊!
和小姨处久了慢慢就会知道一些她的事,原来小姨在家里也是从小便不被家人看好,父母亲对她很苛刻严厉,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嫌弃她厌弃她经常的羞辱谩骂她,她也是人也想得到生命的尊严和来自亲人的关怀和疼爱,努力之后既然还是得不到,那就自己去寻求陌生人的认可,以安慰自己活着的价值,否则自己都不是自己了。想想似乎她比自己还要可怜、可叹。
十五六岁就只身去了上海,给人家做小保姆,受了很多罪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这几年辗转了几个大城市来到了北京,再难的日子她都坚强的熬过来了,哭的最伤心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要回家,可见她的那个家有多冰冷。小梅不是傻子,她听得出小姨话里的弦外之音,她和小姨是一样的人,一样被家庭抛出来的垃圾废物,一样被起出来的眼中钉。
所以她只能向前哪怕负重向前她也不能后退,因为没有后路可退。但凡父母对自己有一点怜爱之心,也不会把自己扔到这里。出来也挺好虽然很受罪虽然活得艰难,但她的心不再是被紧箍咒箍着,放松了不少,毕竟被家人骂和被外人骂感觉是不同的,伤害也会轻了很多,所以也不是很想家,一心一意的只想能挨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一天。
小梅日复一日的忙碌,没有任何改变,也没有减轻一点。每天谨小慎微还是经常被莫名告发,说什么也不对做什么也不对,她在那些高傲的医生和傲慢的护士面前尽量不言语免得祸从口出。好在病人和病人家属都很喜欢她,都喜欢和她聊天和她开玩笑,有时还会主动的帮她做一些事,给她吃他们带来的好吃的。看到他们小梅的心情就会好了很多,不再去计较和嫉恨那些心里泼了墨的无聊人。虽然每天她累得像狗一样,但是她觉得自己的工作很有意义,很神圣。
那段时间是小梅饭量最大的时候,一顿饭能吃八个包子还有菜,吃的是狼吞虎咽津津有味,把很多人看的都吓傻了,有些好心人还过来相劝怕她吃撑了,就这样没到饭点呢她就又饿了。一时被某些有心人喧扬的全院人都知道,她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饭桶。说就说去呗,那么累的活儿不吃饱那还能行?
院里有一个来自南方的孩子得皮肤癌的家庭,开始爸爸、妈妈、奶奶都来陪床,整个一楼的左半住院部就住了他们一个病人,这个三四岁孩子的皮肤癌症状和姥姥是一样的,患处在脸部,不停地流脓,恶臭的很,整个一楼都能闻到来自小男孩身上的类似尸体腐烂的味道。没人愿意去送药和吊瓶,每次都是小梅去,戴两层口罩都能闻到那股呛鼻的味道,有时还没做完事她就干呕着跑出来了,姥姥可没这么臭。孩子总是哭闹,他的母亲也总是在抹眼泪,小梅从心底里很同情这些可怜的人,可惜自己无能为力。
过了不久,小梅看到院长的办公室门口围了好多人里边吵吵闹闹的,她也好奇地挤进去看,是那个孩子的母亲,她在哭着向院长磕头,“求求您了,院长,救救我的孩子吧!只要您肯救我的孩子,您让我当牛做马都可以,求求您了。。。”磕头如捣蒜,哭声凄厉而悲怆。
“不是我不帮你,你丈夫和婆婆都已经对孩子放弃治疗了,钱已经都花光了,我们不可能赔上钱去做无用功啊!你的孩子那是绝症,根本没有治好的可能,药物也只能延缓他一点有限的生命,我劝你还是放弃了吧!我们也是爱莫能助啊!”
那个女人哭坐在地上,“丈夫和婆婆是偷跑走的,他们连我也不要了,我做了结扎手术再没有生育能力了,我们南方对子嗣很看重,不能给他们生儿子我就是个没用的人了,老天呀!这叫我们娘俩怎么活呀?有儿子在我还有个想望,若他不在了我也不活了。。。”
人们听到这里都对女人的丈夫和婆婆怨声载道愤愤不平,很多人过去给女人出主意,无奈她连自己家具体住哪儿都不知道,只知道住在很多山很多山的大山里,人们都很难以相信现在还有这样闭塞无知的女人,既可悲又可气。
“那这样好吧!你和孩子就先住在我们医院里,吃饭你自己想办法,治疗我们是不会再继续下去了,我能做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就不要再为难我了。”头发花白的院长思忖了很久才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我也很可怜你,很想帮你,但毕竟我们这里是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也希望你能体谅我的苦衷。”
那个女人匍匐在地长跪不起,绝望地啜泣着悲伤的不能自已,“谢谢院长肯收留我们娘俩,谢谢您的大恩大德,您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小梅跟着哭成了个泪人,生命、挽留、金钱、道义、感情、感激、无望,多么有趣的一组词,却冰冷的没有一点温度,那如丧家犬一般的女人她的未来她的路会在哪儿呢?那抛妻弃子没心没肺的男人但愿你的良心能一辈子安好!
从此后小梅再不用去给一楼那个恶臭的孩子送药了,但是她却总记挂着她们。很多好心人接济她们给她们送饭送钱,小梅以为这样也可以到永远。有一天,她远远地看见楼道尽处的那个女人卑微的弓着身子像在对那些护士乞求什么,她急匆匆的跑了过去,“求求你,给我几张粮票吧,我们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求求你,好心人。”
那几个护士就当没看见她依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一个不高兴了眼睛瞪得老大指手画脚的大嚷:“你有手有脚不会自己去挣钱养活你和你儿子吗?挣不来钱挣口饭总没问题吧?要饭总会吧?你当别人的钱是刮风逮来的呢,我们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凭什么给你呀?可怜你才帮你一两次,你不能靠可怜过一辈子吧?”这就是残酷冰冷的社会,小梅真想狠狠揍一顿那个欺软怕硬张牙舞爪的护士,但想想自己的尴尬处境长吸了一口气忍了。
她从兜里掏出刚兑换来的粮票,分出一半给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头也没抬千恩万谢地走了。之后再没见过那个女人也没听到过有关那个女人的任何消息,好像所有的人都把她给忘了,忘到似乎从未出现过,很奇怪的,一对母子就这样人间蒸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