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歆坐在车里,手里捧着一碗温热的绿豆羹,正小口小口地抿着。
宋祎坐在她身旁,手掌从她背后缓缓抚过,掌心下的身躯瘦弱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她心里绞痛不已,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只是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女儿,柔声道:“慢慢喝,别呛着了。”
马车里的茶炉上一直热着一盅绿豆羹,是宋祎特地为女儿准备的。
小宋氏坐在一边,细细地瞧着周华歆的模样,笑道:“瞧瞧我们家歆儿的模样,温婉秀丽,娴静端庄,这么好的人品打着灯笼可都找不着。”
小宋氏和周华歆方才已经见过礼了,彼此也熟稔起来,小宋氏性子活泼俏皮,嘴里也开始打趣起外甥女儿。
周华歆听了,抬起头来,对着小宋氏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将汤碗放到了车里的茶几上。
宋祎拿着帕子替周华歆擦了擦嘴角,嘴里却对小宋氏道:“行了,歆儿脸皮薄,你这个做姨妈的就别打趣她了。”
她将周华歆耳边的碎发整理了一下,柔声道:“怎么样?身体有什么不适吗?这一路赶来累不累?”
周华歆微笑着摇摇头,道:“没事,侯府的人知道我身体有恙,一直迁就着我,所以车队的速度也就慢了些,否则我们昨日就能到会州的。”
听周华歆主动提起侯府,宋祎双眉微蹙,当下便不解地问道:“歆儿,你姨妈姨父一直派人在黔州找你,我还以为你仍在黔州等着我去寻你呢。结果怎么会是侯府的人送你回来?”
“就是啊,侯府的人送信上门,我和你姨父都吓了一跳。”小宋氏也在一旁搭腔道:“徐州离黔州可远得很,莫非是侯府的人路过了黔州,顺便救了你?”
听到两人的话,周华歆脸上那仿佛雕刻上去的恬淡微笑便僵硬了一瞬。
她的瞳孔转动了一下,目光掠过两位长辈那好奇不解的神情,脑海里便划过了无数个念头。
自从那晚梦到了谢景重,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个陌生至极的女子,周华歆便时不时地陷入迷惘和消沉中。
梦醒的那一刻,她的心里涌上一个强烈的念头,那就是梦里的那个女子的脸,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这个想法让她胆战心惊,脑海里终日回想着那个梦境,此后几天也都是浑浑噩噩的。即使现在和家人相见,周华歆也还是心情郁郁,脸上的笑也不过是强挤出来的而已。
“其实,不是侯府的人救了我......”周华歆思考片刻,才缓缓说道:“当日和母亲分别,我们便沿着小路走,生怕再遇到流民。那几天下了大雨,我们便夜宿在一间破庙里,在庙里刚好也有一批人在休息。是那队伍里的一位郎君救了我们,带着我们一路到了徐州,再让侯府的世子将我们送到了这儿。”
周华歆寥寥几句,将中间的诸多波折忽略不提,只捡了中间的关键部分说出来。
宋祎听了忙双手合十,庆幸道:“谢天谢地,这是菩萨保佑啊。”
“歆儿,那恩公是谁?”宋祎问道,心里也猜测着这位恩公的身份想必也不简单。
周华歆顿了顿,抿了抿唇,才道:“恩公说,他姓谢,名景重。”
宋祎目瞪口呆,脱口而出道:“是他?!”
她满脸不敢置信,瞪着周华歆,仿佛她是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宋祎双眉紧蹙,道:“歆儿,你莫不是弄错了吧?”
周华歆静静地看着宋祎,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迷茫来:“恩公就是这么说的。他还说......还说让我不要告诉我家人,否则我家里人非但不会感激他,还会对他咬牙切齿......”
“母亲,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华歆一路上也试图从朱家的下人口中多了解一些谢景重的事,可朱家下人的嘴都太紧,除了说谢景重是他们家主子的好友,其他一句都不愿多说。看母亲的样子,也是知道谢景重的,那么此时刚好向母亲寻求答案。
宋祎听了周华歆的话,心中倒有了数,脸上惊讶的表情也收敛起来。
“若那人真这样说,十有八九就是他了。”宋祎摇头叹道:“真要说起来,这位谢大人和我们周家算是政敌。但是他在得知你身份的情形下还愿意出手相救,我们只会感激涕零,哪里会恩将仇报呢?”
“姐姐,你说的这个谢大人,是什么人啊?”小宋氏在一边听得也十分好奇,她一直住在会州,林家目前在朝堂无人,她平日里在会州也不知道朝廷里的事儿,所以对于“谢景重”这个名字十分陌生。
宋祎原本不想说,但周华歆和小宋氏都拉着她问,她便松了口。
“这位谢大人,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
宋祎说,谢景重是启元五年的状元郎,十六岁便摘得桂冠,一时风光无两。他在太上皇在世时便深受重用,年纪轻轻却深谙官场之道,后来新帝即位他更是官运亨通,一年前便进了尚书省,任尚书左仆射一职,从二品。谢景重手段狠辣,素爱结党营私,朝中不少官员都是他的人,他做事只凭心意,在朝中树敌颇多,连驸马谭家都不放在眼里,但因为皇上宠信便愈加嚣张跋扈。而周华歆的伯父周士衡,如今是礼部侍郎,正四品。周士衡为官清正、克己复礼,谭家家主是周士衡的恩师,因此他素来瞧不起谢景重这等奸佞宠臣,在朝堂之上两人便多有争执,私下里更是水火不容。
“所以,我是万万没想到,竟是谢大人救了你。”宋祎拍了拍周华歆的手,轻声笑道:“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懂,你父亲平日里也不会跟我说这些,我知道的这些都是你大伯母告诉我的。现在看来,谢大人和你伯父虽政见不合,为人倒是有几分侠义之心。”
周华歆低低地“嗯”了一声,眼眸里一片深沉。
“母亲,那谭家,又是个什么人家?”
听到女儿这轻轻的一句,宋祎怔了一下,随即好笑道:“怎么这么关心京城里的世家了?小孩子就是好奇心重。这谭家家主乃是御史大夫,谭御史是你伯父的恩师,跟我们周家也来往颇深。”
“哎呀,是谭家啊,这个我知道。”小宋氏突然拍了下手,插话道:“谭家的嫡长子不是尚了公主么,驸马和公主的那场大婚我虽没福气见到,可是我家那嫂子有幸去瞧过,回来跟我炫耀了好几年呢。”
“就是公主福薄,三年前便去了,听说谭驸马至今都戴孝茹素,真真是一个痴情种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