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郑东家也是见过世面的人,遇事有主见,他很镇定的说不用,就让它继续烧,看它能烧出个什么样子来。东家就是东家,一句话就承担了责任。等到窑里的火息灭了,窑凉了,郑东家带着一帮人来出窑,扒开了窑门一看,大家可就都傻眼了,一窑的陶器全都变了形,并且都粘在了一起,不要说用手拿不开,就是用棍子撬,还是撬不开,郑东家火了,让人用锤子砸,这才砸下来几件,令人惊奇的是,被砸下来的几件器物,竟然没有破碎。郑东家感到好奇,在窑场里呆了半辈子了,还没有经过铁锤砸瓦盆,居然不破碎的。他走上前去一看究竟,被砸下来的是一套盆,大盆里面套着二盆,二盆里面套着三盆,三盆里面套着大碗,大碗里面套着小碗。不管是盆还是碗,全都变了形状,成了圆不圆扁不扁的了,郑东家伸手过去想要拿起一件来看看,没有想到几件盆碗已经变成了一体,钉绑铁牢的一般,郑东家只好让人用铁锤把它们分别砸开,在铁锤的作用下,最外面的两个大盆最终破碎了,可是里面的三件盆碗却保持了烧制后的样子。
郑东家弯下腰去,拾起来一只碗端详着,这一细看,他可是立刻感到了一阵惊喜——只见这只碗是青中泛绿,他轻轻地敲击,竞发出铜钟铁瓮一般的声音。为了看看它的结实程度,他拾起一块大盆的残片向一个碗砸去,竞然发出了“嗡”的一声,然而那大盆的残片和碗却都两相无恙,完好无损,郑东家感到十分好奇,从一个伙计的手上要过铁锤,举过了头顶向着那只碗砸了下去,只听“咔”的一声响亮,郑东家两臂被震得酸麻,再看那只碗,不要说没有破损,就是连一道璺也没有出现。在场的人看了,都无不为之震撼和倾倒。妙!妙!真是绝妙!这哪里是陶器,分明是铜打铁铸的一般。众人和郑东家都连连惊呼。大家本以为把一窑的器物烧废了,郑东家会大发脾气,所以都屏住呼吸,谁也不敢多言。现在看到郑东家这种欣喜若狂的表情,在场的人也都欢呼雀跃起来。理所当然地,这件新鲜事很快就在窑场内外传开了。
真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一窑陶器废了,却烧出了一个奇迹,郑东家那是干什么的,既然是奇迹,他就要不遗余力地去开发。他和烧窑师傅共同调查当地的老乡,这才知道,当天填进窑里烧的最后一根木柴叫骆驼榆,是瀚海中一座孤山上的独有树木品种,一般的树木经过十年的生长就可以成才了,可是一棵胳膊般粗细的骆驼榆,却要生长到百年以后,由于它的生长年限长,它的质量也是最重的,木材砍伐后放进水里,都是飘在水上的,而骆驼榆放在水里,却会沉下去,骆驼榆不但是质量重,它的密度也是最大的,一般的木材要晾干后才可以做烧柴,而骆驼榆即使是在雨天里刚刚被砍下来,放在火上,也立刻会燃烧起来,并且燃烧的时间也是普通木材的十倍以上,更令人惊奇的是它的燃烧温度也是普通木材的十倍以上。又由于骆驼榆的数量很稀少,所以在窑场买来的烧柴中很难碰到,这是第一次。
郑东家没有放过这第一次,自从知道了骆驼榆的根底,郑东家就已经确定,骆驼榆是蟾城山里罕见的宝物,所以他就特别鼓励老乡,继续在孤山里寻找骆驼榆砍伐,然后郑家窑场以高出普通木柴十倍的价格收购,不出一个月的功夫,郑家窑场就收购了十几根骆驼榆。
窑场收购骆驼榆的用途就是用来烧窑,当然不是用来烧普通的陶器,可是经过了几十次的烧制试验,经过骆驼榆烧制的陶器,由于经不住高温,在烧制过程中无一例外地全部变形。这可难住了郑东家,根据多年的制盆经验,他很明白,要想在高温中陶器不变形,就一定要选用新的陶泥来制坯。
郑东家昼思夜想,反复地琢磨,根据多年的制盆经验,制坯的泥料越熟越好,也就是采挖的陶土经过长时间的放置,然后再和泥 ,这叫做去性,也就是由生性经过自然的变化成为熟性,但是经过这么处理以后,烧制的陶器虽然窑温提高了一些,但是骆驼榆在灶膛里还没有燃烧到一半的时候,陶器就变形了。
郑东家来到了瀚海边,站在采挖陶土的坑旁边,眺望着无际的瀚海,陷入了沉思。忽然一个新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在中原的时候,为了陶坯开裂,就是让陶土长时间地在太阳底下晒,可是眼下的陶土却是在瀚海边采挖的,而且制出的陶坯质量非常优良,无疑这里的陶土在千百年以前,是经过海水浸泡过的,那么在瀚海的底部会不会采挖到更加细腻、更加凉性的陶土呢?
郑东家把这个想法和烧窑师傅说了,烧窑师傅觉得有道理,因为深水下的泥土性体应该更加寒凉,也许会经得住高温的烧烤。事不宜迟,郑东家就带着儿子郑辉和烧窑师傅等一些人,乘船到了瀚海的深水区,用专用的作业工具,从水下挖上来几百斤的河泥,回到窑场后,又经过踩泥等几道严格、细致的工序后,制出了一些盆碗的陶坯,又经过了七天的阴干,达到了入窑烧制的要求……这一次烧制试验,虽然还是没要烧制出成型的陶器,但是郑东家却大喜过望了,因为就在骆驼榆已经燃烧完大半的时候,陶坯才刚刚变形,这就说明,在瀚海深水下采挖陶泥的路子是对的。
就在这个时候,烧窑师傅提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建议,他说现在制作陶器的陶土重要的指标之一,就是不允许含有沙土,而他根据多年烧窑掌握的经验,如果陶土中含有一定成分的石英砂(不是沙土),将会提高陶坯的烧制温度,制成的陶器质量会更好,更结实。
听了烧窑师傅的话,郑东家的心里像忽然打开了两扇门,对呀,石英砂十分耐高温那,而瀚海底部的表土,就是一层厚厚的石英砂,这层石英砂颗粒均匀,性质寒凉,真是最理想的陶泥成分。郑东家和烧窑师傅又琢磨了几天,终于确定了在瀚海深水区采挖石英砂的方案。
几天后,郑辉把一船瀚海深水底下的石英砂运到了岸上,郑东家对待珍宝一般,把石英砂搬到了窑场,又经过和烧窑师傅、制坯师傅、和泥师傅的多次配比、试验,终于又一批从未有过的陶坯入了窑。
自从烧窑师傅把火点着,把截断劈开的骆驼榆填进了灶膛里,郑东家和郑家窑场的几位大工匠们就守在窑前,争抢着从观察孔里观察着窑中的变化。用骆驼榆烧窑,不像用其它的柴禾烧窑,需要不断地向灶膛里填,只需要把一定数量的骆驼榆一次性地填进灶膛里就行了。
骆驼榆布满白毛的外皮已经燃烧起来了,木柈子间放射出红色的光束,缕缕黑烟升至窑室的顶部,再争抢着顺着烟囱奔向了天空。仅仅过了一袋烟的功夫,窑室内的木柈子已经被通红的光芒笼罩了,烟囱里冒出的烟也已经由黑转黄。
郑东家不错眼珠地盯着观察孔,生怕漏掉了任何瞬间的情形。骆驼榆的燃烧已经轰轰烈烈了,窑室内的烈焰已经变成了明亮的黄色,黄色的火焰在陶坯的间隙窜动着,跳跃着,陶坯周围犹如盛开着摇曳的、鲜黄的菊花。这红黄的颜色统治了整个窑室,灰色的陶坯开始变为浅黄了。
一天一夜过去了,人们劝郑东家到屋里睡一会,郑东家哪里肯,他只是摆了摆手,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不要说睡觉,就是一天一顿饭,也是守着观察孔,啃着馍馍咬着咸菜了事。随着骆驼榆的燃烧,灶膛里已经蹿起了一片瓦蓝瓦蓝的火苗,那火苗的颜色艳丽而透明,是世间所不曾见过的美妙,火苗的尖端呈孔雀蓝色,再往下是湖蓝色,再下面却是淡蓝色和白色,现在整个窑室中是一片蓝色的蝴蝶在陶坯间飞舞,是一片蓝蓝的鸽子花在陶坯周围迎风摇曳。陶坯的颜色开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就好像是一片晚霞在明亮的暮色中。凭着经验,郑东家果断地让工人向窑室内加湿。
为了保温和不漏气,盆窑的外围要盖三尺厚的细土,顶部尤其紧要。给窑室加湿,就是在盆窑的顶部挖一个圆形的浅坑,在坑内灌水后,水洇透了土,在窑室上方形成了一层饱和度很高的湿土,在高温的烘烤下,这层湿土就会源源不断地向窑室内增加着湿度,在窑室内形成大量的水蒸气,从而渗透到陶坯中,正是这个作用,转瞬之间,陶坯就由红黄色转为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