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复一日,长安更近一尺。我似乎又犯了旧时那失眠的癔症,夜夜睡不安稳,有时甚至能睁眼不阖直至天明。
这日已进长安边城,我坐在银霄马上无精打采,霍去病频频侧头,“你又没睡好?”
“嗯……”我懒懒的答应了一声,霍去病便命车队停下暂歇。
“你晚上不是睡在马车里么?怎么还是睡不好?”霍去病牵着我的马,替我拴在树桩上,然后自顾自的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歇息,“谁像你,睡马背上也能打呼那么大声,我是被你吵的好吗?”我咕哝着,挨着他坐下。他见我瞧着他手里的干粮,便分了我一半,谁知未等我吃上两口,我就一阵反胃想吐,慌忙捂住了嘴,“唔!”
“怎么了?”他急忙把我身子扳正,与我对眼的一瞬,他忽然愣住了。
他发什么呆!?
“唔哈……呼~呼~你,你发什么愣?赶紧把水袋递我!”我缓过劲来,用手肘戳了戳他,他这才回神,递了水袋过来。
“咕噜咕噜~”我足足喝了好几大口才通畅,正在擦颔下水渍时,他冷不丁的说:“我之前去楼兰找你的时候,藏在你房内的那个女子是谁?”
哈?他怎么又想到之前的事了?房内的女子……哪有什么藏在——啊!!!
我突然想起来他看到的那女子就是我,骤然紧张起来,“女子?哦,你说东弥延叶的侍女啊~她是东弥派来服侍我的,怎么了?”
我一面掩饰着慌乱,一面想是何时被他怀疑的。
方才我反胃作呕,捂住了下半张脸……是了,当时杨检捂着我的半张脸,也是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不会吧,霍去病记忆力难道这么好?只见一次便能认出我?
他仔细的盯了盯我的脸,可能跟他记忆中的那张脸有偏差,便没有再追究下去,“没甚么,杨检当时对她稍欠礼待,突然想起来,问问罢了。”
稍欠礼待?哼!都把我当贼抓起来了,还礼待!我呸!
我默默在心里腹诽霍去病主仆,面上当然不敢带出来,嘻嘻笑笑的说:“那楼兰女子生的挺好,怎么,霍将军看上了?”
他果然受不得我这样的刺激,反感的白眼一翻,“我不是你,见一个爱一个。那女子眼睛长的挺清秀,我看着倒有点你的味道。”他直接说了出来,也不怕我知道,我意外的尬笑了两声。
“不过,说真心话,刘涟漪这个名字挺出尘的。”我才准备转移话题,他又拖出来一个大麻烦,“粼,水波也,即涟漪,好名字。我看啊,你读的书怕是都用在这些歪门斜道上了。”他说完吃起干粮来,我忐忑的问,“你之前没听说过这样的名字吧?”
“只有你这么闲的人才想的出来吧。”他笑着答,还不忘嘲弄我一番,我放心的舒了一口气。
看来,他是真不知道卫长公主的乳名……
霍去病两三口解决了干粮,拍拍衣袖起身去牵马,他一边帮我解马缰,一边说:“你吃完了就上车歇息吧,你这精神骑马,我还真怕你一不留神摔下来。”我骤然觉得丝丝暖心,正点头间,突然想起马车上有阿洛妲在,又忙问:“哎,车里不是有阿洛妲在吗,你不怕我——”
“靖王殿下,你现在还说这话是不是晚了点?”他立马打断了我的话,“说起阿洛妲,我倒要感谢你没让她给我找麻烦,我原以为你们要兴风作浪一番的。”
哇,看来他真的知道阿洛妲是我派去的“奸细”……
他自顾自的翻身上马,把我的银霄马同逐沙系在一块儿,“到了长安,阿洛妲的身契我会返还,其余的随你怎么处置。不过我只求你一样,别在我身边搞这些花架子了,我不是瞎子。”
既然做了朋友,还安插奸细你争我斗的,便是伤感情了。我自知理亏的努努嘴,依言跳上车,阿洛妲一见我进车里来,十分讶异的忙见礼,我摆手叫免,她这才安分坐好。
“殿下不骑马了么?”她试探着问,我瞧她那小心翼翼的眼神,也不好意思晾着,遂搭话,“累了,进来歇会儿。”
“啊?那霍将军……”她反应倒快,我讪笑,“他什么都知道,不然也不会两个月过去了,本王要的消息你一无所获。”
她一听急急就要换为跪姿屈腰,几乎要委屈的哭出来,“殿下恕罪!我真的用了很多法子去接近霍将军,可是他就是态度冷冷的,更不许我进他的大帐,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她眼含弱泪,说到这儿又懊恼起来,“而且我绝对没有说出我和殿下的关系,这一点我可以用性命保证!”她仿佛起誓似的,表情很是凝重,我倒见了她这样子颇为好笑,“你不必如此,霍将军向来擅一叶知秋,要骗过他本就是难事,因此错不在你,你安心。”
对我的话,阿洛妲始终有点将信将疑,我便转了话题,“这次回长安,霍将军已经决定返还你的身契,不再带你出征了。至于你父兄,车马一到,赤生便会安排你们相见,你们可以一家团圆回家了。”
“什么?!”阿洛妲仿佛在做梦似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殿下的意思是我自由了吗?”
“是。”我耐心的回答。
“那殿下的故人呢?我还没有帮殿下找到消息啊?”她竟还惦记着我的事,我不知说什么好,默默道:“路漫漫其修远兮,本王要求的可能比识海还无边无际,本王总不能要求你陪着找一辈子吧,就算我能留你,崔将军大概也不同意。”
我一说便自然的想到了她同崔永焕的事,她果然不出我所料,脸涨的通红,强力掩饰住心慌,支支吾吾的说:“殿下说什么呢?怎么说起崔…崔将军来了?”
我一脸了然,“崔将军人品贵重,值得托付,你们若成一桩好事,别忘了告知本王。”
“我…我们还没有打算……”她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我笑道:“那就尽快打算。”
正在谈笑间,忽听得车外一声传话:“长安已到!”我的笑容霎时凝在半途上。
缓缓抬手掀开车帘——
有道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长安乡,已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