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延城
摸出怀中的羊皮图,我细细的用手指勾勒出进入龟兹国的路线,座下的银霄马一刻不停地赶了整整一天的路,似乎有些懈怠,可我不敢休息,卯着劲将它赶的飞快。
龟兹位于天山南麓,东通焉耆,西通姑墨,北通乌孙,是西域北部最为发达的“十字口”国,多年来一直与匈奴同气连枝,对大汉始终不太友善,就连派去示好的使者,也时常传出被截杀的消息。如今霍去病大战得胜,西域各国更是打叠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我被拦在城外,足足折腾了好半晌,才通过了城郭守卫的审询,并且还依着城郭内不可驰马的规矩,牵马步行入城。
然而这座延城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大家似乎并没有受到河西一战的影响,街上满是耳戴珍珠玉石,发结绦穗的男女,或是货易或是闲谈,触目一派融洽景象,倒像是这黄沙大地的一片净土。
由于语言不通,我也不多言,直接将足金放在柜上,指了指别人桌上的烤肉,示意他照这样来一份。店家见惯了来自各国语言不通的人,只当我是一般商贾,点头请我往东头那儿坐。
可巧对座有人,那店家不知说了什么,对座之人十分激动的站了起来,嘴里哇啦哇啦的,眼神无理且不屑。
我虽然一点儿龟兹话也不懂,但还是能体会到延城人对汉人的不待见,周围的顾客也丝毫没有要解围的意思,境况一时很是尴尬。店家两相为难,一句汉话却突然从我身后蹦了出来,“坐这儿吧!”我应声看去,正对上身后那人直直投射而来的眼神。
这龟兹人会汉话?!
我十分纳罕的盯着他,他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似乎是在肯定我的想法,我看他一脸正气,不像是坏人,便大着胆子在他的对座坐了下来,不经意的打量着他的穿着。
他长得其实同一般龟兹人无异,但瞳色却格外深,皮肤也偏暗红,头发不似汉朝男子蓄长发,反倒短到耳尖,像个刺猬似的。他身上的大袍使用的是汉绸,腰间的佩刀更堪称精美。能如此装束之人,身份必不简单。
“阁下的汉话很流利。”我本是试探性地奉承,实际上他的汉话有明显的龟兹口音,音调听上去有些奇怪。
然而他却没接茬,很认真的说道:“你们汉人很自大,老爱把你们的语言叫做'通话',你却很谦虚,不像汉人。”
“不管是哪一个国家都会有自大的人,阁下切莫以偏概全。”我不卑不亢的驳回,他略笑了一笑,不置一词。
“我看你孤身一人,来延城做什么?难道你是细作?”他狐疑的盯着我,我向来习惯了说话兜圈子,今日偏遇上这么个直肠子的人,不禁好笑的答道:“先不谈我到底是不是细作,就阁下这问法,若真是奸细,人家难不成还会跟阁下点头承认么?”
“唔.....好像有点道理,那你到底是不是?”他十分执着的就要问个清楚,我横竖跟他不认识,便从实说:“不是。我幼时有个朋友被俘虏到大汉,一直不清楚他自己属于哪族哪国,如今我代替他来寻,希望能找到答案。”
“这个朋友跟你关系很好吧?不然你不会行路千里,就为找到他的归处。”说他这人傻他倒明白的很,一下子抓住要点,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多说,于是啃了几口肉便结账告辞。
“我叫东弥延叶,你叫什么?”他陡然问我姓名,我念在他搭救一场的份上,报以一笑,“刘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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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好心的“陌生人”,我不费吹灰之力便进入了花月下的古丽歌舞坊。这座歌舞坊明面上是普通的嬉娱之所,暗地里却是为花月下收集整理西域各部的信息。我由坊主一路领至内室,摒退两侧,这才拿出手书给坊主确认。
“没错,正是我家主人亲笔。”坊主一面点头一面请我入座,我接了他的茶,听他细细说道:“年前主人就有来信,让我接待一位客人,如今都快夏初了,总算等到阁下了!嗯,不知怎么称呼阁下?”他这问的倒突然,我反问他:“怎么?你家主人没有将我的事情交代清楚么?就不怕我是半路截走凭证的奸人?”
这坊主听了微笑着摆手,“主家亲荐的客从来就不是一般人,若能劫走这类人的凭证,恰恰证明其本领之高,能与我主家共谋,何乐不为呢?”
哇~花家这套化敌为友,旧人换新的待客经真是可怕......就连手下都一个个用的炉火纯青,简直细思恐极。
“那坊主便唤在下刘公子吧。”我想了想,没告诉名字,只托了个姓出来,相信他也能凭姓氏猜到我的身份。果然,他恍然的点点头,恭敬的做了个请的手势,“长安途远,公子舟车劳顿,是否要去准备好的厢房歇息?”
“哎~”我长舒了一口气,颓然道:“我能停留的时日不多,请坊主还是直接带我去你们的文阁吧。”营地里只有赤生帮我在打马虎眼,万一被霍去病发现我私自离营,向陛下请旨遣我走,那就真算是完蛋了.......
坊主见我急切,也不愿耽误我的要事,立马将我引到文阁查阅密信。
文阁说是个阁,其实只是个硕大的地窖,入口处摆着掩人耳目的数坛美酒,走进里头才看见那一排排两人高的杨木架。架上堆叠的各色文书简牍,都用布条标示,坊主指了指其中一架,转头招来书童给我打下手。
“公子,这就是所有有关匈奴王庭的密函,您需要查看哪一份,只管吩咐他们找就是了。”坊主交代后便主动离开了,我头皮发麻的望着这长长的一廊,咬咬牙挨个翻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