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宿安稳,我几乎是用意念将日星从地平线望出来,耳朵敏锐的留意着军中的晨起号角。伴着晨光,第一声沉闷的号角乐奏起,我腾的一个鲤鱼打挺从睡榻上蹦起来,不等赤生来叫,我就已经自行穿戴好了锁子甲。
毕竟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亲临战场,多多少少有些猎奇心在作祟,所以难免会格外的忐忑不安。
我抱着头盔跟随几位将军行往骑兵营,浩浩荡荡的骑兵站了满满方圆半里。我的座骥银霄马,早早的就披上了镀银的马甲,同我一身的银色骑装相配。眼见那银霄美骏立在一众骑兵的前头,闪耀夺目,熠熠发光,我不禁得意的勾起嘴角,快步走过去飞身上马。
声旁的骑兵和一众将军恍然有一瞬失神,但很快他们就训练有素的让出一条道来,我正奇怪为何大家突然绷紧了神色,迎面顿时直逼过来一股凛冽之气——
“骠骑将军到!”杨检的声音率先传来,紧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高呼,“众将听令!”
头戴黄铜虎头盔,身穿盘龙锁子甲,手执丈八平蛮枪,坐下赤骥龙驹,身后十八燕骑!
我的心里瞬间漏跳半拍,望着霍去病从人群中劈开一条道,驰马而来的神姿,生生愣在原地。
眼前的这人竟是平日毒舌冷面的霍去病?!
他挥手空旋丈八平蛮枪,那枪头利如芒,恒持照眼光!回眸朝我目光一定,我立刻心下陡跌,似乎被锢在了他那深邃的潭水中,不能自拔。但除了醉心之外,我的眼神也牢牢的固在了他手里的那杆枪上。虽然霍去病的枪法精湛我早有耳闻,可是丈八平蛮枪不是陛下的爱物么,怎么到了他的手里?
“骠骑将军!”赤生替我朝霍去病见礼,我还犹在发怔。
霍去病朝我略瞟了两眼,转头就骑着那逐沙登上了誓死台。此刻日悬东方,我汉家一万雄狮整装待发,军队周弥漫着令人血脉偾张的不安,他凝视着万骑,突然高呼道:“月息日起,为汉光明,复我河西,卫我疆域。大军——出发!!”
“复我河西!卫我疆域!”他的话才落音,众将就爆发气震山河的响应之声。或许,这就是我汉家的一种浩然士气,朴素又让人肃然起敬,无法轻易从心中挥去。霍去病感染着每一个人,让他们深深为自己感到骄傲,从而消除对死亡与殊死搏杀的恐惧。
万马奔腾,有如离弦之箭,嗖的一瞬就从营地蜂拥而出。我立刻回过神,奋力打马紧紧跟上,冥冥中竟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涌上心头。
踏雾登云气力长,银霄马不愧是西域极品马,还未驰骋半晌就追上了霍去病的逐沙,他有意的保持一定的速度,并不操之过急。要知道,在这河西大漠,敌人绝不会主动出来迎战,只能找寻他们追着打。
大军一路往西北方向的祁连山,首先就拿匈奴遫濮部开刀。赤生紧紧的跟着我,生怕有冷箭暗枪,我正在想是要跟上霍去病,还是乖乖在后头缩着的时候,霍去病就直接骑着逐沙,闪电般一晃而过,大汉骑兵顿时朝两个方向狂奔而去,瞬间便将乱成一窝的遫濮部包个水泄不通。
我远远站在沙丘上,看见霍去病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刺伤了遫濮王,心里竟也有如擂鼓般激动。可是我太害怕,不敢时刻盯着那场面看,低头略微一闭眼,睁眼间恰好看见遫濮王被斩的黑血,“噗”的溅在霍去病的铠甲上,胃里顿时翻江倒海的恶心作呕。
不行,既然已经来了,就得面对,我要忍住。
我反反复复的念叨着,缓缓复抬起头,强忍着不适。而此刻遫濮部的残余,已经被霍去病的突袭打的四处逃窜,简直是一盘散沙。耳边的马蹄声再次强烈传来,漫天的黄沙中,奔来一头赤骥——
“骠骑将军!”我身边的骑兵立刻大喊起来,霍去病提着长枪直接冲到了我面前,而后陡然勒住逐沙,我这才看见他的鞍上正挂着遫濮王的项上人头。
“走!”他大喝一声,瞬间从我身侧呼啸而过,我清楚的看见他那身带血的锁子甲,在阳光下浮动着昏暗的光,而他的眼神,凌利如鹰。
大军的脚力极快,还未两个时辰便来到了婼羌国,这一次,霍去病再次使用了突袭战术,临近城郭时刻意的让大军缓行,以减轻扬沙的强度和马蹄的喧嚣。
我一直紧紧的跟着冲锋军,按他说的仔细检查兵力亏损情况,没等我盘点完,他就凑了过来,微微勾起嘴角笑道:“杨检说你都来回查了两遍了,怎么,昨日不是还闹脾气的么,今日倒如此尽心?”
我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一句顺耳的话,于是忿哼一声,“本王最不喜欠人情,这次索性全数还清了,若是日后你再想叫我去,门儿都没有。”我故意说气话堵他,他也不生气,自顾自的把枪别在腰间,腾出一只手来擦了擦下颌的汗。
“哎,你使的这枪可是丈八平蛮枪?”我朝他那枪艳羡的觑眼,他点头道:“受封冠军侯时陛下所赐,使着的确比那些刀剑顺手点。”
他那不咸不淡的神情仿佛没把这兵器看在眼里,我啧啧的白了他一眼,“这枪据说是上古时期,蚩尤大战之时炎帝所持,后下落不明辗转留在我大汉,深受陛下珍爱。陛下居然把这样的爱物都赐你了,真是稀奇。”我一副还不如赏给我的戏耍神情,他嗤笑出声:“你手里的稀罕东西还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给了你也是废铁一块,眼皮子浅....”
哎哟~擒了个王还把你得意得敢随意取笑我了?!
“别妨碍我干正事!”我猛地一吼,霍去病立刻识趣的笑着打马躲开了,身边骑兵顿时脸部抖三抖。
看来霍将军不怕匈奴,倒怕靖王殿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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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磨磨蹭蹭的流走,我领着霍去病的八人燕骑,埋伏在若羌城郭的城门,却连一点人星子都没望见,不禁有些失了耐心,颓然的趴在马上打盹。
他进城前交给了我这八人燕骑,嘱咐若战事有变,便靠这八人撤离,以备不测。我虽觉得他担心的多余,但还是点点头,毕竟我对此地不熟,不比这些出身胡地的燕骑,能随时机动。
日头很晒,我没办法阖眼,视线不由自主的定在黄土大漠上,突然发现它们在微妙的流动,瞬间好似意识到什么,立马坐直了身子,赤生随即朝我大喊,“殿下,是霍将军!”
我定睛一看——
那打头奔来的可不就是他么!只有他的逐沙才能行如雷电,冲破漫天狂沙,只有他的身量才能傲然在众骑中,高出别人足足一头。
骑兵闻讯立马分散两旁,让出一条护道,一抹黑色闪电瞬时就从护道窜出,冲到我面前猛然止蹄。
“如何?”我看见霍去病脸上的释然,知道自己问的多余,但还是想亲耳听他道出喜讯。
“冲锋军和二班次军配合很默契,婼羌国抵不住我们的猛烈攻势——降了。”他一句话分了三次说完,口气中的稳操胜券却丝毫没有逃过我的耳朵,我那一瞬竟有些欣喜,不禁说道:“那我们可以就地扎营了么?”
“此地已为我大汉之邦,自然可以。”他说完反手挥动银枪,单手提在腰间,众将万骑随即发出震天的欢呼,第一日连收两族的突袭战也就此息鼓。
我略为解脱的跳下马,霍去病也从马上翻身下来同我一道牵马走,我走近了他才发现,他右臂残破的一块锁子甲竟有一道黑灰的伤口,触目间立时就头皮发麻了起来。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霍去病。
一个戮力沙场,铁血铮铮的年轻战士。
他如此轻易的就颠覆了我对他的定义,我回想之前与他那些滑稽的种种,竟不由的变得沉默起来。
我想,是时候重新认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