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在营地用过饭,总算接到了花月下的信,我偷偷回帐,将那寥寥几行字读了不下五遍——河西地区部族纠葛,楼兰国、大月氏残余、匈奴、西羌等皆对大汉虎视眈眈,请殿下务必随身携带在下手书,小心行事!
我记得花月下曾说过,越是鱼龙混杂之处,越能打探到鲜为人知的秘事,因此我又是忐忑又是期待,依花月下的嘱咐,将他的手书贴身放着,字条则拈至灯下烧了。
今晚是大军休整的最后一夜,战事在即,军营里的议事大帐灯火通明,我由杨检领着过去参议。
掀帘而入,众将皆在,帐内正中央摆着局势图,霍去病居中而立,地位显而易见,都唯他马首是瞻。
他一瞟眼,见是我猫着腰进来,眼神略滞了一滞,随即又接着说:“取胜的宗旨是快准狠,初步预估,不出七日,就必须将这河西的西南部收回。”
七日!!?
我才听了这一句就皱起了眉头,霍去病瞥见我的神色,也挑着眉尾缓缓道:“殿下——哦,不,刘校尉可有高见?”
骤然被他点名,我立刻回神答道:“将军想出其不意,才没有使用车兵,而是全部使用骑兵。可将军有没有考虑过,七日的长途骑行,他们能否坚持的住?体力不支者又会否拖累战事进程呢?”
战场刀剑无眼,一旦有伤兵,战事必然就会被拖后腿,再者连日作战体力跟不上,想要速战速决大获全胜,绝非易事。
这一问,霍去病对我眼光立刻就有了变化,他点点头道:“刘校尉的顾虑在理,我已有对策,除了能战的骑兵,再另编若干医员后勤兵,以便替换脱战的伤兵。”
医员和炊事厨子?让这些人去打仗,那不是更没有战斗力,还不如让伤员接着打呢!
“将军!本王,嗯.....我以为此法不佳。这些医员后勤原本就人数不多,也没有什么战斗力,若是战事延期,他们还有大用场。能否让我出一策?”我话没说完,帐内就已经有了骚动,他们暗自咂舌,不太信任我这个闲王能有什么好办法。
霍去病定定的看着我,透露着疑惑与审视,好似很想知道我的想法,所以不假思索道:“你说。”
有了允许,我也不管这个方法优劣如何了,淡然的侃侃道来,“将士兵按行伍数分为三部,第一部负责第一日的战斗主力,二三部辅助,第二部负责第二日,一三部辅助,由此类比。”
“就是像轮班制那样?”霍去病边听边对照时局图认真思索,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我笑着点头,“正是,这样既可以让冲锋火力相对集中,又可以调动后盾力量协作,最重要的是,可以节省体力,让每个人都有一天恢复体力的余地,能大大减少休整时长。”
“将军,末将认为此法可行!”崔永焕将军率先想透,朝我投来敬佩的目光,其他将军则跟着纷纷响应称好,各自讨论起具体实施方法来。
然而我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霍去病,因为他才是全军上下能一锤定音的人。
“刘校尉——”他的眼神从时局图挪到了我的脸上,我不太确定他那嘴角上勾的样子是在笑,木木的答应:“嗯?”
“此次突袭由你安排轮战士兵,随军听从本将调遣!”
额——
哈?!?!?!!
他的意思是,叫我跟着他去打仗?!
可我怕见血啊!!!
“为何?卫大将军说过,本王不用去——”霍去病好像知道我要辩解推脱,头也不抬,立马严肃打断,“此战本将经陛下授命全权领兵,一切皆要服从本将号令!任何人都不得有违!”
霍去病你居然还搬出陛下压我!?要不是我看在你熬夜照顾我的份上,才不帮你出主意呐!!
碍于众人在场,不好直接跟他对着干,我愤忿的摔手就走,众将简直看呆,都朝霍去病觑眼。他却像个没事人,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还怡然自得的喝了口案上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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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我自小就独寝的习惯,帐内一人都未留下,连赤生都去了隔壁帐子歇息。我一个人挺尸般睡在硬板席子上,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没办法平静下来。
都是因为霍去病那个死冰碴子!我为了报答他才给他出主意解难,他竟然利用这个为难我!!
我捏着装着银奴头发的荷包,眼前看见的根本就不是月白色,而是满目猩红,忙闭上眼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太医令张芝先前就说过,怕见红是受了刺激留下的癔症,如今霍去病叫我上阵亲眼看他们厮杀,我如何做的到.....
想到这儿,我还是自觉无法跨过心里的那道坎,于是披衣趿鞋去见霍去病。
“靖王殿下,将军已经歇息了。”
“灯都还亮着,你跟本王说歇息了——你是以为本王瞎吗?!起开!”对于杨检这些以霍去病唯命是从的人,我都没什么好耐性,总是固执己见的认为他们都像霍去病似的,对我没安好心,所以从不跟他们废话。
“是靖王?进来!”帘子忽的被掀起,打断了我和杨检掐架的僵局,霍去病着一身简便的里衣站在门口亲自来迎我,我不由分说便昂首大方的走了进去,没等他问,我就直接切入正题,“我找你只想说一句话,我除了待在后方哪儿都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哦?我倒奇了怪了,你既不想去,为何不当时就说出来,如今你叫我恣意朝夕令改,我岂不成了毫无可信之辈?”霍去病说着便坐下倒了一杯茶给我,神情优哉游哉胜券在握。既然让他改变心意的机会已然渺茫,那我也只能硬的不行来软的了。
“先前我也想说来着,可霍将军如今领率万骑,我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驳你,岂不是打了你的脸嘛~横竖你们打起来了,也不会在意谁该上的谁没上,说白了,大家都是看你的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是~骠骑将军?”我的眼色已经近乎谄媚了,他却并未拿出一贯鄙夷我的姿态,反而流露出耐人寻味的浅笑,觑着眼说:“殿下说的有几分道理,只是不知殿下什么时候这么为去病着想了?去病真是受宠若惊啊。”
我看着他心情似是被我哄的极好了,于是急急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哦~我到时候一定偷偷的溜,不会让人看见后诟病将军纵容我的~”我说完就要出去,他却立马拦住我的去路,低着头端端的盯着我笑道:“殿下怕是不懂什么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吧,事已至此,覆水难收,殿下能想明白?”
你!?
我恶狠狠的看向他,原以为他会横眉冷对的“欣赏”我无计可施的狼狈,可他的神色只是淡淡的,仿佛根本无意与我争论似的。
“靖王。”我还未想好要如何动作,他却又开口道:“我从前说过,我只想一门心思的替陛下将河西完整收回。虽然我早就知道你不见血光的忌讳,但今晚议事你也在场,应该很清楚现下正是用人之际。这个轮班替换的主意原本就是你出的,你若不去亲自指挥,到时出了问题你难道能全身而退?”
虽然我从小在宫中早已把兵书当作嬉娱看的滚瓜烂熟,可这却并不能保证我从中悟出的作战方针是完全可实施的,我毕竟没真正上过战场,纯属之上谈兵,也只有霍去病这样胆大心细,敢用新人的领帅,愿意同我一道承担功败垂成的后果。
我拧着眉毛回头看向他,心里复杂的说不出话。他见此坐下喝茶,勾着眉尾双眼盯着我问:“所以你现在还觉得我是故意为难你的么?”
“那好,我丑话说前头,是你执意要我去的,若我坏了你的事,你不许冲我发火。”我怕他以为我屈服了就能任他揉搓,所以提前警告,谁知他倒笑的意味深长,“这个,嗯,说不准。”
.....我就知道他没什么好心......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