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没有酒,宴席乏味,但好在有花月下邀来的各路豪商作陪,也不算无趣。我混坐其中,按着花月下密函中给的名单一一结识这些能人异士。
龟兹国的珍宝商摩达,是第一个吸引住我的人。别看他身材肥硕,眼睛小成一条缝,一碰见珍宝玉器之类的,瞬间就变得毒辣非常,说话幽默风趣,点到即止,看得出是个极识时务的人。花月下同我坐在席间,有意无意的提了摩达把持从西入东珍宝通道的盛名。
如此名副其实的垄断商,我岂会错过结好的机会!
“这玉本是小王幼时受陛下所赐,摩达先生且看看如何?”我故意拿出腰配的白玉给摩达赏鉴,他一见那玉,便说:“此玉大约是殿下诞世年产的吧。”
“正是!”这腰配玉是我出生后,西域于阗特意进贡的一批玉料所制,摩达一针见血,不禁令我折服,“这玉出自于阗,乃是上好的山流水玉,玉色白匀,当年采玉也就送了这么一块来汉京。在下若没想错,殿下定是时常佩戴吧!”他又说出一个令我费解的事实,我迷惑的笑道:“摩达先生真是神了,这是如何看出来的?”
他悠悠笑说:“玉要靠人养,人要靠食活,殿下若不是时常佩戴养了它的皮壳,这玉是不可能如此油滑澄亮的。”
众人听了豁然开朗,都道好玉,他却话锋一转道:“要说这好玉——”他停了一瞬,眼神围着满座的人溜了一圈,几乎把所有玉器都打量了,这才看着我发冠上垂下的玉笃定道:“恐怕只有殿下冠上所系的才称得上世间罕物!”
话一出,众人皆齐齐看向我脑后的冠玉,七嘴八舌不解的问:“哦?殿下的玉有何由来?”我微笑着未动声色,摩达盯着那坠玉喃喃说:“此玉为羊脂玉,绵性极好,坠水后起,可滴水不沾。而羊脂玉之所以独特罕有,是因为玉体内结有形似未化的白饭粒状物,殿下的这枚玉在雕刻时,恰恰利用了这‘饭渗’现象,以饭渗为朱雀之眼、之羽,而且饭渗为朱红色,在下也是头一回见,单看品相成色,这玉算是羊脂玉之王!”
摩达一席话说到最后,已经不仅是赞赏玉,更是映射我的身份,恭我为尊,我不禁对摩达拱手道:“以前小王还一直以为这玉中有瘀滞杂质,如今听了先生释疑,小王受教。术业有专,先生可谓鉴宝大家啊!”
为了以示交好,我将他方才赏鉴的腰间佩玉直接送给了他,他推手不收,一旁坐着的大宛国马商伯古迦笑劝道:“摩达大哥,你就收下吧,这是殿下的心意!”“老弟不是我不收,是没带什么东西能回礼,实在不好意思!”
他俩关系倒好,以兄弟相称,没等我再劝,花月下笑说:“这有何难!既然两位先生不分彼此,便让他替你摩达还人情就是了!我见你兄弟伯古迦带来了好些精马良驹,难不成还原封不动的带回去么?”花月下与他们已有几年生意交情,说起话来也不拐弯,伯古迦指着花月下笑开,“你啊,原来不是请我喝酒,是来套我的马的呀!哈哈哈!”
我们四人都大笑起来,伯古迦点头道:“摩达大哥对我有恩,花先生又与我往来频密,我带的马本就是要来作人情的,今日我得见靖王殿下风姿,心中更是有数,恐怕世间只有这银霄马可与殿下一配了!”
银霄马?!
我倒是第一次听这名儿,伯古迦拿出了一卷画,指着画中的两匹马道:“这画上的马是我大宛的汗血马与突厥马,品相极佳,谁知前年诞出一匹全身银鬃的马驹,我们人人见罕便称它为银霄。如今殿下要出征,正好能让银霄马派上用场。殿下觉着这个回礼如何?”
我听他这样说,哪有不依的,立马就承了他的情。
正在一派融洽之时,亭外骤然刮进一阵寒气,我循着众人视线向玄关处看去,竟见阿洛妲娉婷温婉的站在那儿,满腹愁绪的垂着头。
李玫恐怕是头一个没沉住气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僵着脸别着身子喝茶。霍去病这时也走了进来,拉着阿洛妲的手径直坐到李敢对面,李玫脸色霎时苍白,眼神死死锁在两人不过交叠几秒的手上,嘴角控制不住狠狠撇下来,面相煞是难看。
呵,霍去病也是真不在乎名声,这样的场合居然将阿洛妲带来了,那好,就别怪我趁势下手了。
“雪天路滑,将军怎么想到带阿洛妲姑娘来了?”我等着霍去病拿她堵我,果然他笑着说:“她天天闷在府里,也该随着我出来,何况今日殿下也在,都是熟人,无妨。”
我我瞧着李玫一刻不离霍去病的可怜眼神,浅笑道:“哦,我还以为将军是怕被李家小姐看上,故意带阿洛妲来当挡箭牌的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本想拿阿洛妲激我,反倒激红了李玫大小姐的眼,也不知这霍去病到底是聪明还是糊涂。
霍去病被我戳中,倒没恼怒,反朝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向来是爱憎分明,若我无意,自会断了人家的念想,不用殿下操心。可阿洛妲自上回从殿下府中回来,便长期精神不济,殿下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
我见他还犹在装一副钟情阿洛妲,怪我夺人所爱的样子,便知阿洛妲对我的事守口如瓶,这才放心的跟霍去病打旋磨,“本王可是毫发无伤的将阿洛妲送回去的,将军还想要什么说法?”我才说完,霍去病就不耐烦的说:“殿下少兜圈子,如今征战在即,去病没心情陪殿下慢慢斗法!阿洛妲心思我早知晓,若是殿下真心想要她,那便答应我一个条件,届时我亲自将人送到你府上。”
他不玩了?!这么快就弃车保帅啦?!
我警觉起来,恐计划好的事生变,正色道:“什么条件?”
“殿下自行请求离战,交卸军职。”
他才说完,我就差点怒起跳脚,考虑到还坐在席上,我压低声音道:“霍去病你休想!”
我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他妄想利用阿洛妲逼我自卸兵权,免得我闯出篓子连累他。
哼!胆子还挺大,可惜没长脑子!!
“本王告诉你,只要是本王想要的,谁也阻止不了。”说完我就直接离了席,他不发一言,只是饮酒执杯的手停在半空,有些来不及反应。
赤生见我神色凝重的在亭外踱步,关切的上前问:“殿下怎么出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半晌没听到我出声,赤生忽的压低声音提醒我:“殿下,阿洛妲姑娘朝这边来了。”
我闻声转头,果然见阿洛妲一个人朝湖边来,走到离我三步远处,颤颤巍巍的行了个礼:“方才在席间不便行礼,请殿下赎罪!”我听着她细弱游丝的声气,就知她有疾,面上就没带出怒色来,冷声说:“这么冷的天,姑娘鼻塞声重,想必伤风,怎么倒上赶着出来?”
她不答,看着我愣愣的一怔,“连殿下稍一垂眼便看得出的病症,将军却恍若未见,小女实是寒心。”我嗤鼻失笑,“霍将军生性心冷,你该比本王清楚。”
“小女知道殿下今日会来,便说什么也要跟着,因为小女有话要同殿下说。”她定睛看着我,我朝赤生略一斜眼,他便走到外围四下查看,随后向我点头。
“赤生不是外人,这儿僻静,你且说吧,什么事?”我忍着烦闷侧对她,伸手接着鹅毛雪花把玩。
她拧着帕子,吞吞吐吐道:“那日在烟波阁,只有我与殿下二人,殿下醉的迷迷糊糊,哭着说了很多与银奴此人的事,我都一知半解的听完了。”
浑身的血液像被这寒风凛住了似得,我的脸冻得发凉,接着雪花的手也悬在半空中,阿洛妲的眼神直直的盯着我,继续说:“这世道女子活的不易,所以,殿下是因为这个人,没有办法才扮成男子的,是吗?”
“够了。别再说了。”我没有怒吼,反而声弱无力。她既然已经知道了,我再解释隐瞒又有什么用?心里反倒只会徒留无尽悲凉。
我收回僵硬的手,两臂缓缓交抱在胸前,眼前一片雪雾,“阿洛妲,你可知你父兄现在何处?”我幽幽的看向她,她这会儿倒是挺聪明,喃喃道:“是在殿下手里.....是么.....”
我点头笑道,“不错,本王一早就去寻了你父兄,原本是要让你们一家团圆的,可是你阴差阳错的知道了本王的秘密,那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我说完给了她半刻思量,她竟没有迟疑多久,心甘情愿的说:“小女没有什么盼头,只想要父兄平安团聚,殿下若要小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不伤人性命,我愿意帮殿下完成心愿!”她还算知时务,晓得和我作对无处容身,垂头朝我福下身。
我满意的点点头,回头示意赤生离开,阿洛妲见我支走亲信,不知何意,我此时心下早已生出一计,附在她耳边,轻轻说:“牺牲你的清白都愿意?你不怕——”我在她耳边送去一阵挠人的哈气声,她双眼不安的眨巴了几下,咬着嘴角说:“小女自从进了将军府,就已经毁誉,我不怕。”
“好!”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惊愕的浑身一激灵,“一定要憋住气!”我说完就将她狠狠的朝湖边推了出去,耳中只余她一声惊恐高呼。
“不好啦!!不好啦!!阿洛妲姑娘投——投——投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