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
“啊~啊~嚏!!”一声响亮的喷嚏,突然打断了刘彻阅上疏的思绪,还没等他说话,接二连三的喷嚏就铺面而来,好几个贴身侍从都忍着没笑,胆大的则拿眼偷偷瞧向始作俑者——嬉皮笑脸的卫长公主。
“跪直了,不许动!”刘彻朝刘涟漪斥了一句,她一反顽劣常态,乖巧的放下擤鼻子的帕子,挺直了上身,纤细小手却偷偷伸到膝盖,悄悄去揉已经僵硬的腿。
祁和一直留意着陛下的脸色,没做劝解。凭他对往日陛下的了解,陛下从不曾真心实意重罚过公主殿下。昨日上元佳节,公主殿下独自溜出宫,陛下生气以致一夜未睡好,口口声声要拿涟漪来训,可是真个见到殿下了,也只是像现在这样,让殿下在石阶上罚跪半个时辰。
面对可怜兮兮跪着的宝贝公主,刘彻哪能专心理政?涟漪的那些小动作悉数钻入他眼底,他觉着时辰差不多了,稍稍瞟了眼刻漏钟,身旁站着的祁和立马会意,轻声往下吩咐:“快去给殿下取坐垫和靠背垫子来!”
“慢着!拿甚么垫子?!”刘彻斜眼把祁和一横,祁和忙又召回了下头人,赔笑说:“现才过正月,地上冻人的很,臣怕公主殿下双膝受不住,臣才——”刘彻立马厉言打断,“她还想坐?!没关她禁闭就是好的了!”说到这里,帝王的口气渐渐显现起来,刘涟漪不敢明目张胆造次,何况确实是自己错了,只能被迫垂头听。
“昨日上元,孤还当你是生病了,亲自去你殿里看视,谁知你胆子竟大!?借着孤给你的方便,随意出宫,一夜不归,连一个正经侍从都不带!!!若是出了事,你是要父皇兴师动众的,去市井找本该好好待在宫里的公主是吗?”刘彻越说脸越黑,看着刘涟漪跪在面前足足半个时辰,他也难以下台。
“儿臣知错了,父皇息怒~”涟漪垂着头十分恭敬的样子,刘彻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原本只打算告诫几句,严斥轻罚,可却不知皇后是从哪里知道,卫长公主带着那个异族奴隶私自出了宫,便义正言辞的主张他严惩,还言明这于汉室身份不合,更于世间法礼不合。
皇后的话虽重,但也并不是全无道理,刘彻为着维护皇后的面子,不得不罚涟漪跪到此时,才算对皇后有个交代。
想罢,刘彻软下脾气,叹了口气,心疼的看着刘涟漪晃悠悠的站起来,扒着门框行礼。
“回去吧,以后要出宫,必须经过孤的允许,不许私下溜。若是还有下次,孤定会下旨禁你的足!”刘彻拿眼盯了刘涟漪一眼,神情里却完全没有恐吓的样子,倒满是父亲的疼惜。
“漪漪!”刘彻突然又叫住她,“孤赐个常侍谒者给你身边那个银奴可好?你母后说的也对,没有名位就侍未嫁公主左右,是不合适。”祁和站在一旁松了口气,他早知刘彻狠不下那个心,如今还给那异族人立足之名,想来是让皇后不再紧咬此事做文章,作为帝王,对子女如此呵护实在难得。
“父皇~”刘涟漪哪能不明白刘彻的意思,眼里噙着泪也不说破,小跛着跑过去,扑倒在刘彻怀里,“父皇,女儿做错了事,父皇还如此维护女儿,我保证一定不再犯了!”
祁和看着此时温馨的父女俩,悄悄退了出来,才出殿门,就碰上了兰予,于是笑着一礼,“兰宣仪是来接卫长公主的吧?公主殿下此刻和陛下还在说话,你稍等片刻。”
“多谢祁侍中!就是不知公主有没有受罚,婢子担心的紧呢!”兰予脸上的惴惴不安,祁和瞧得真切,笑着回道:“卫长公主可是古灵精怪的天女,陛下如何招架得住呀,早释了!你且安心吧。”
夕阳渐消逝,殿里掌起宫灯,迎回了漪澜殿的主人刘涟漪。
才进寝殿沐浴,贞侍书就来报,说银奴没吃晚膳,一个人躲在书阁里不出来。刘涟漪猜十有八九是为着自己被罚跪的事,披上外坎就直奔书阁。
书阁没点灯,刘涟漪独自执羊角灯进去,一眼就看见银奴蜷坐在大敞的窗下,迎着斜溢入室的星沙月光,不知想着什么,眉眼里总有种难以言语的悲伤。他没戴风帽,一头银白的头发淌在月白的夜光中,闪着点点星光。就是这么恬静的一幕,竟将刘涟漪看怔了一瞬,直到银奴叫她,才回神说:“唔,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为什么不吃晚膳?”她轻声问。银奴抬头看看她的膝盖处,没回答,“主人,你是不是被陛下责罚了?那石阶上是不是很冰很凉?你的膝盖是不是很疼?”他一连串的发问,把刘涟漪搞得有点恍惚。没有哪个人的关心有他这样直白炽热,她坐到银奴身边说:“没有呀,父皇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怎么舍得呢?我不过是跪了一会儿,没什么的!”
说完她眯眼笑笑,想让银奴放心,可他却很敏感的含泪说:“主人骗银奴的吧,只不过是想让银奴心里好过一些而已,我知道你疼的对不对!?”刘涟漪望着直视自己的银奴,感觉仿佛中了他眼泪的魔咒,只要看到他流泪,她总会感到心里最深的一处被什么东西触碰,扯得她肠子都绞了,嘴里酸酸的,眼睛涩涩的。
不等刘涟漪回答,银奴就轻轻撩起了涟漪的衣裙,刘涟漪很拼命的想朝后退,可是看着银奴纯良无害的双眸,她无法抗拒。
膝盖红了,凸起一大块,银奴一边忍着不哭,一边拿药抹在她的伤处,“主人,银奴再也不吵着要出去了,你闷了我就陪你,绝对不任性。唔,银奴想做除陛下外,对主人最好的人,可以吗?我可以这样做吗?”这么一番话,融释了刘涟漪最后的心里防线,她强忍着扑上去的冲动,咧嘴笑说:“当然可以了!那我也会做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我以帝女之名保证!”
夜里不知是什么花开了,花苞迸裂出一声清脆的“叭”,它的枝叶自由舒展着,静静的,悄悄的,绽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