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浊云汇聚,将空洞重新填补。不多时,翻滚如浪的阴云再度覆盖天空,将灰暗死寂的天穹淹没。
若非那道宛若瀑布般的,自云上垂落的,虚空不断破碎重组的通道还未恢复。方才那一幕,那通天剑影,那虚幻星河,会让人觉得如同梦境一般,似乎本不该存在于现实之中。
这道剑影的恐怖,除了已经魂飞魄散的唐枫,恐怕也只有在不远处旁观的夏警官和牛厉最为清楚了。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威压,虽然他俩并非剑影锁定的目标,但仅仅只是余威,便已让他们不敢轻动,仿佛一动便会被斩灭神魂,万劫不复。
沉吸了一口气,待到感知重新回到全身,夏警官当先走出小巷,盯着远处接到漫天的烟尘,突然会首看向牛厉,表情有些古怪道:“牛厉,你确定那是你小弟?”
牛厉半身倚在墙上,使自己不至于摔倒,他修为远不如夏警官,此时还没有缓过劲儿来。但是听到夏警官的询问,他的脸色猛然一僵,脖子一梗道:“那是当然,前几天还给老牛我交过保护费,我还能认错了不成。”
说完这话,他应当也恢复了一些对身体的控制。打着响鼻,颤颤巍巍地走出巷子,一双略显呆萌的牛眼死盯着远处的烟尘,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夏警官的脸色则更加古怪,回忆着方才的参天一剑,他的声音有些飘渺,道:“你确定收过保护费?收了多少?”
牛厉满不在乎道:“他当我小弟也有一年多了,林林总总加起来,怎么也有个十万二十万吧。”
“冥币?”夏警官问道。
牛厉哼了一声,道:“还能是冥晶不成?”
夏警官点了点头,认同道:“那还好,你还不至于死的太惨。”
“呃!”牛头们虽然性子憨直,但是夏警官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他也算听出味儿来了。
先是一愣,继而一惊,然后便是无尽的懊恼后怕了。是啊,这等强者,自己竟然跑去勒索保护费,虽然一年多来也确实替他办了些小事儿,但强者的怒火,自己这种小虾米如何能够承受?
夏警官拍了拍牛厉的胳膊以示安慰,自己则举步走向烟尘所在之地,似乎是准备就近看一看现场。
牛厉心中惊惧,但此时也不好独自躲在此处,任何事情都需要去面对,逃避没有什么意义。见夏警官走远,他也赶忙迈开牛蹄子追赶,回想着宫逸轩经常保持的那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他的担忧稍有缓和。
“想来宫家小子不至于翻脸不认人吧?”牛厉不确定地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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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市中心政府大楼的半圆形观景天台上,两名中年样貌,一身西装的鬼凭栏而立,遥望城西。
那里,正是宫逸轩与唐枫的交战之地。
他们并排而立,最近的随缘也在楼梯口附近恭候,给两鬼留下了充足的交谈空间。
其中一位面白无须,五官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鬼缓缓收起了谨慎严肃的神色,微笑着对旁边山羊胡须的中年鬼说道:“陶市长,贵宝地人杰地灵啊,不但枉死城来此收录门徒,竟还有无名之辈剑斩邪魔,大涨百姓心气啊。”
陶市长笑得有些苦涩,道:“江组长莫要再挤兑我,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准备迎接鬼王的怒火吧。”
江组长也收了笑容,仰头望天,面带忧色。
沉默了一会儿,江组长突然道:“刚才那参天巨剑,当不是人力所为。那种感觉,在威能上虽与鬼王相当,甚至略有超出,但却是孤零零的,突兀的一击之力。”
陶市长一直在担忧“六杀魔君”展天鹤的报复,并未多想,此时经江组长一提醒,作为积年鬼将,也察觉到了那一剑中的异样,忙道:“江组长是说,那是神兵之威?”
“还要强于寻常神兵。”江组长言语中略微带有一些激动。
“嘶~”陶市长见识虽不比江组长,却也相去不远,此时经他提醒,也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他连忙从怀中掏出一片与夏警官类似的玉牌,摩挲了一会儿,内中突然有声音传来,“老爷,有何吩咐?”
陶市长的脸色有些阴沉,又有些急切道:“你亲自去刚才青色巨剑坠天之地,封锁街区,严密排查,将神兵给我寻来。”
江组长嘲弄般地笑了笑,道:“神兵无法收入鬼体,鄙人在此先恭喜陶市长了,想来至宝入手,陶市长步步高升就在眼前了。”
陶市长见江组长神色,也明悟了关窍,笑容愈发灿烂,但眼底一抹阴沉却挥之不去,“江组长多心了,神兵之属,岂是我一个小小市长敢据为己有的?若能寻到,我必将神兵进献中央,如今阎罗界和蛮荒界大战不休,此等神兵,必能为对抗恶鬼魔罗提供一份助力。”
江组长也笑得越发畅快,只是他心中到底如何做想,便不得而知了。
。。。。。。
时间回到剑影斩灭唐枫之时,宫逸轩收剑入体,身体之中的鼓胀感已经难以抑制。他知道,残剑所赋予他的力量绝难持久,自己已经到达极限了。
可此地不是久留之地,趁着周围烟尘蔽天,自己必须赶快离开。
想到这里,《太虚无形剑》中“剑遁腾空”所记载的内容突然掠过宫逸轩的心头。先前因为修为桎梏而无法施展,如今在残剑力量的加持下,已经不是问题。
周身磅礴的剑道之力依着传承的方式行功,宫逸轩只觉身子一轻,纵身一跃,鬼体竟化作一道剑光,翩若惊鸿,直射入方才交战之时住宅楼被炸出的缺口。
从唐枫撞出的缺口飞掠过几道墙,宫逸轩重新在自己的小窝中显出身形,随手将歪倒在神龛中的牌位收入芥子袋。
他刚要纵身离开,却见另一面墙的缺口处,方才那对母子正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小孩子见到宫逸轩看过来,嘴角一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的母亲也看着宫逸轩,满眼都是感激之情。
宫逸轩见状,心中微甜,也对男孩露出一个呲牙咧嘴的逗趣笑容。这对母子就住在隔壁,自己平日里也常常遇到,只是没有什么交集罢了。未曾想机缘巧合之下,自己竟然出手救了男孩,也算是造化一场。
心知自己无法坚持太久,宫逸轩并没有同母子说话。见男孩被自己的鬼脸逗笑,宫逸轩暗道一声再见,身子一纵,再度化为一道剑光,眨眼之间便掠出屋子。
借着已经有些稀薄的烟尘遮蔽,宫逸轩如同一条游龙,穿街过巷,借着“剑遁腾空”所带来的高速,转瞬远去。即使从其他鬼类身旁经过,因为速度太快,也会被他们当作一阵微风,根本不以为意。
如此连闯数个街区,在宫逸轩即将掠出一条小巷之时,他的身形突然一滞,剑光分化消散,身上的八卦仙衣亦随之破碎虚无。
没了施展剑遁腾空的力量,宫逸轩被惯性带着直飞出去是数丈,连翻带滚跌落在路边,一头撞上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哪个兔崽子,跳楼还是怎么滴?不长眼啊?撞坏了爷爷的车,你赔得起?”
恍惚晕眩之中,宫逸轩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却又记不起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咯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开门声在耳边响起,宫逸轩努力的仰起头,正看到一张鼠脸贴到自己面前,先是愤怒,继而疑惑,随后又变成了惊愕。看他那猥琐奸猾的模样,不是六麻子又是何人?
“六哥?”宫逸轩强打着精神,忍着周身剧痛,对六麻子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宫小兄弟?”六麻子本来怒气冲冲的下车,见到宫逸轩,这气儿一瞬间便散了个干干净净,“你这是怎么了?”
宫逸轩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失去意识,如今见到熟人,心中有些庆幸,连忙道:“此事一言难尽,六哥可知白求恩的住处?”
“白先生这等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你六哥我怎会不知?小兄弟这是身子不爽利,要找白先生给瞧瞧?”六麻子伸手将宫逸轩扶起,见他鬼体上裂纹横生,震惊道。
宫逸轩点了点头,在六麻子的搀扶下勉强坐到副驾驶位上,虚弱道:“是白求恩先生,不是白先生。”
六麻子回到驾驶座,挠了挠头,闷声道:“你说这老外也真是的,姓还起仨字儿,我看就叫白先生,挺好,顺嘴。”
宫逸轩苦中作乐,想着白求恩若是听到这话,必然露出的苦瓜脸,心中不禁莞尔。但剧烈的痛苦即将淹没他的神识,依靠最后的一点清明,宫逸轩颤声道:“六哥,送我去白求恩那里,拜托了。”
说完这话,还未听到六麻子回答,他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枉死城,杀生殿。
“六杀魔君”展天鹤手中持着一支命灯,面容阴沉似水。
这命灯形似油灯,色泽灰黑,只是此时那点灯芯已经暗淡,唯余一缕青烟若隐若现,显是刚刚熄灭不久。
展天鹤盯着灯芯,双目神光汇聚,阴冷深邃,仿佛要穿透虚空,见过去未来。
盏茶功夫,他的脸上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之色,奇道:“天机混沌,不可探寻,有趣。”
他又看着手中命灯,冷哼一声,也不见他如何作为,这不知什么材质制作的灯身便瞬息湮灭,化为一蓬尘埃飘散无踪。
“废物。”展天鹤冷冷道。
说完,只见他探出手掌,面前虚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那只枯瘦的手掌便如云龙探爪一般,带着一丝玄奥道力,直入空间裂隙。
几乎同时,万里之外的苦渡城上空,风云变幻,朔风骤起。
苍穹之上,浊云翻卷,一道长逾十里的巨大裂隙突然显现,周围数百里的云层皆受到牵引,在苦渡城上空形成了一处横亘天际的巨大漩涡。
轰!
一只小山般的巨手自裂隙中探出,原本阴沉的天空瞬间变得漆黑一片,苦渡城如同被混沌所笼罩,再也看不到一丝光源。枯瘦手掌如同白骨,掌面几乎覆盖了整个苦渡城西区,五指张开,带来了恐怖的毁灭之感。
一座座高楼大厦在这巨掌面前,便如同脆弱的砂砾,手掌未落,已经开始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