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四人的目光,萧宁温和的一笑,知道乔生心中急切,因此并不卖关子。
“清芷留在山上准备积香节,因此并不知晓城中变故。”说到这里,萧宁轻轻以折扇敲击着石桌,眉头蹙起,语气中有些沉重。
顿了一顿,萧宁继续说道:“昨日一早,市井中便有消息传播,皆是那位冯公子与船家女的事情。似乎是有人特意散播,口风不同,但大致能够将事情描摹出一个概貌。”
“我与明心无意中听到,稍一联想,便知道是三日前的乔老爷子一家出了事情,又听闻期间走脱了乔生小兄弟,因此才让明心在国公府周边守候。想来~”萧宁看了一眼满脸吃惊之色的乔生,智珠在握,“想来乔小兄弟定不会闷声远走,若他孤身前去报仇,明心小道士便可出手阻止。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鲁莽而行,若送了自家性命,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打草惊蛇。”
乔生听到萧宁的话,回想先前行径,也觉得确实不妥。先不说冯郯是不是如他想象一般那么好杀,单说自家姐姐的安危,自己就没有考虑到。如今市井传言虽然五花八门,但是还能够听出乔薇并没有生命危险,若是自己贸然出手,家姐的性命反而会遭到牵连。
乔生的窘迫后悔萧宁并不在意,说这番话,也有意敲打一下性情烂漫单纯的明心小道士,让他不要成天自以为武力可以解决一切。
理了理思路,萧宁的语气一变,道:“从昨日收到消息,我便有意无意的四处打听。百姓传言虽然杂乱无章,多有浮夸荒唐之处,但是抽丝剥茧,真像其实不难推测。”
其余三人甫一闻言,眼眸便是一亮,明心耐不住性子,催促道:“真像是什么?快说快说!”
啪!
萧宁的折扇在石桌上轻轻一扣,发出一声脆响,诸人的心神也为之一振,韩清芷看着面前男子的风度气质,更是为之心折,脸蛋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真像便是,”萧宁停了一下,说出了一句所有人都意料之外的话,“乔姑娘的命,恐怕是冯郯救的!”
“啊?!”三人闻言大惊,乔生更是险些跌倒在地上。
“不可能!那个畜生!”愣了一阵,乔生脸色巨变,看着萧宁的目光也逐渐变冷,恨意滔天的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乔生下意识地抽出了怀中的牛耳尖刀,双眼泛着血丝,表情骇人,如同择人欲嗜的饿狼。萧宁只是轻轻将韩清芷拉到身后,自己则定坐不动,气质渊渟岳峙,正气浩然。
许久,乔生粗重的呼吸逐渐平静,双目也渐渐恢复清明,手中尖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他却没有弯腰去捡,只是歉意的冲三人笑了笑,满脸都是茫然与落寞。
明心见乔生复归平静,紧捏茶盏的手微微一松,暗自散去胸中一口真气,再度恢复了嘻嘻哈哈没有正行的状态。
萧宁见乔生暂时挣脱了仇恨的枷锁,这才反问道:“市井中都有哪些传言,你可知晓?”
“自然知晓。”乔生答道。
“哦?说说。”萧宁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一说。
韩清芷有些疑惑,让乔生自己说,不是要在他的伤疤上再洒一把盐么?但是出于对萧宁的信任,韩清芷并没有说话,只是俏立在一旁,微笑以对。
乔生长吸了一口气,也知面前三人没有恶意,而且或许真的能帮助自己。尤其是萧宁,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却让乔生觉得此人绝不简单!
“说,说是我姐被那恶少掳了去。那恶少本欲行不轨之事,却被我姐打成了重伤。”
说了这句话,乔生又回想了一下,接着叙述一些自己听到的传言。
“恶少伤的很重,本来都说是死了,连冯家大门口都挂上白幡了。结果后来不知怎地,那厮又活了过来,还,还。”
说到此处,乔生实在说不下去了,却听萧宁声音平淡地续道:“冯郯死而复生,第一件事儿就是脱光了衣服去找乔姑娘,还把乔姑娘扒了个精光!”
“你!”乔生怒视萧宁,仿佛被捏住后腿的蚂蚱,只差张牙舞爪了。
萧宁却丝毫不为所动,淡淡地问道:“流传最广的那个说法,可是如此么?”
乔生见萧宁对自己的怒意毫无表示,只得压下心中的不快,愤愤道:“确实如此。”
“那么真相就很明显了。”萧宁淡笑道。
其余三人闻言,只有韩清芷露出思索的神色,明心和乔生依然一脸的茫然。
见此,萧宁继续提示道:“冯家这种人家,会如何处置杀死嫡系子孙的凶手?”
韩清芷闻言浑身一震,眼神中全是不可思议,杏口微张,轻声道:“南朝多世家,天子与宗族世家共天下,这种事情,族法大于国法,官府亦无权过问。凶手,必是被百般折磨致死。”
乔生和明心听了两人的一问一答,也是若有所悟,只是依然有一层窗户纸阻隔,让他俩急的抓耳挠腮。
萧宁恨铁不成钢地一扇子敲在明心头顶,道:“一个人,刚刚活过来,会在什么情况下,不穿衣服也要去找另外一个人?”
“另一个人有危险的时候!”明心恍然大悟。
乔生反应慢了半拍,但也听懂并理解了萧宁的分析,目露震惊,喃喃道:“怎么会?”
萧宁道:“所以我说,乔姑娘的命,恐怕是冯郯那个恶少救下的。这样,就产生了两个说不通的问题。”
其余三人的思维哪有萧宁发散的远,此时已经被绕的有些找不着北了,除了韩清芷还勉强能够跟上他的思路,明心和乔生都表示这个世界变化太快,我想静静。
萧宁小小的卖了这个关子,见韩清芷凝神思索,明心乔生目光呆滞,有些无趣,便继续反问道:“乔小兄弟,你姐姐的胆子如何?”
“很大!”乔生下意识地回答道。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面色微红,觉得如此形容家姐,委实有些不妥,于是组织了一下言辞,解释道:“家姐外表柔弱,内里却是个有主意的。爹在世的时候常说,我姐弟二人投错了胎,姐姐若是男子,必是个顶天立地的人物。”
萧宁点了点头,并不感到惊讶,似乎是他自己早有所料一样。
“那么第一个疑问便产生了,冯郯怎么没死?”
“啊?”三人已经有些懵了,这回连自诩聪慧的韩清芷都有些转不过弯来。
萧宁呵呵一笑,淡然道:“冯郯欲对乔姑娘行不轨之事,乔姑娘以重物击其头颅,这才将之制服!以乔姑娘性格,自知不能幸免,又有杀父深仇,必定不会一击完事儿,想来,不去补上几下,恐怕不符合乔姑娘的性子吧。”
乔生虽然对萧宁这样不顾女子名节,随意评价家姐颇有微词,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姐姐确实能作出砸完之后,再去补上几下的事情。想到此处,也只能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萧宁的判断。
“若是旁边有人阻止呢?”明心憨憨地问道。
啪!
又是一扇子落在小道士的脑门上。
“朽木不可雕也!”萧宁怒道,“冯郯欲行不轨,还会留人在房内看大戏么。”
明心一愣,这才转过弯儿来,嘿嘿傻笑着,不再多言。韩清芷听萧宁口无遮拦,轻轻啐了一口,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只是萧宁此时背对佳人,并不知晓那一瞬的风情。
“这是第一点!只是天下之事,无奇不有,倒也不好深究。那么来说说第二点疑惑,冯郯怎么可能保乔姑娘?”萧宁道。
韩清芷轻咦一声,问道:“萧大哥,你了解冯郯?”
萧宁点了点头道:“三日之前,你我三人乘船渡江,恰好与冯郯主仆同船。期间我于船尾煮茶,冯郯主动前来结交,我俩相谈还算顺和,他的性情,我也略窥了一二。”
说到这,萧宁的瞳孔微缩,陷入了短暂的回忆。
“他是个易怒的人,易怒之人,心胸想来也不会多么宽广,哪能不追究欲杀自己之人?哪怕那是个美丽的女人。”
对于当日的场景,韩清芷也算是记忆犹新,但想到渡船上彬彬有礼的冯郯,她反而有些疑惑了,“你是如何看出来的?你俩不是一直在谈天说地,兴致甚是盎然么?”
“因为波浪。”萧宁又蹦出了一句无厘头的话,听得三人瞬息无言,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了。
萧宁也不想几人把自己绕进去,解释道:“那日江水还算平缓,我才能煮茶论道。只是长江毕竟不是小溪,小小的波动还是免不了的。我与冯郯交谈,发现每有大一些的波动,他的神色都会有些焦虑,回望艄公乔老的目光隐有怒意,只是在我面前尽力压制,想维持自己的风度罢了。”
“为什么要在你面前维持风度?”乔生愣愣地问了一句。
萧宁笑道:“因为我告诉他,我是历山学派当代学宗的关门弟子,汤师的招牌,唬人的作用一流。”
“我还是太玄宗最天才的弟子呢,为何他不怕我?”明心不服气道。
萧宁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飘然,“江湖草莽,有什么身份可言?”
“我!”明心伸手欲撕萧宁的臭嘴,手到半途,却无奈地垮了下来,愤愤的转过头去,表示我很生气的样子。
萧宁长叹一声,感慨道:“正所谓‘南宗观天,北宗法地’,南学以紫金山为尊,北学则由我历山执牛耳。韩澧先生和家师汤临风皆是海内大贤,一言一行为天下士林所望。冯郯认为我和他是同一个层次的人,自然会努力维持风度。只是细微之处见真性情,他的一些小动作,其实早就将本性暴露无遗了。”
“你是说,这样的冯郯,不应该会去救乔姑娘。”韩清芷问道。
萧宁点了点头,却没有答话。
乔生被萧宁的话说得晕头转向,心下一横,将这些乱七八糟的论断和疑惑抛到脑后,直指主题道:“就说怎么救我姐吧,只要能救出我姐,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萧宁用眼神安抚了一下乔生,道:“起初听到这个消息,我也认为只有武力才能救出乔姑娘。只是经过以上的思考,我发现,冯郯身上,可能出现了某些意料之外的变化,而这种变化,让我换了一个思路。”
“冯郯此人。”
萧宁扫了一眼凝神静听的三人,唰地一声打开折扇。
“应该是可以争取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