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总免不了要面对陌生。
一条路,一条马路,一条由学校通向闹市的马路,一条由西北走向东南的马路,一条可以信步走上半个多小时的马路。这是一个冬天的午后,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独自走在这条马路上。
这是一个阴天,云层就像一幅水墨画,阳光的大驾就不敢奢望了;相反,那不时飘下的零星雨丝,更是给这一大片天地添了一层寒意。那少年没撑伞,诚然,这样的雨丝,甚至连蒙蒙细雨都说不上,她只是织女不经意间撒下的几星丝线,让这广漠的苍穹下点染上一丝半缕的湿意而已。
是湿意,不是诗意!由于天寒地冻,加上衣衫颇为单薄,这少年有意无意的微微耸着肩,双手躲在了口袋里。他抬眼望了一下灰蒙蒙的天空,淡淡一笑,就微微皱起眉头,继续前行了:这样凄寒、寂寥的冬日午后,如果让我自由选择的话,也就是说,如果能够让我了结一个心愿的话,我会选择什么呢?哦,是不是希望和那隔壁班的女生在一起,一卷在手,四目相对,由此度过这样的一个下午?凭心而论,这样的一个心愿,也不是想实现就能够兑现的。那么,我为什么会冒出这样一个心愿呢?哦,好几个月之前,当我第一次坐上通往县城的火车,就黯然发现,从此以后,能够一睹同桌芳容的机会,就少之又少了,比见到皓月当空的机会,要少上好几倍!当初,阿强说得不错啊,这姐弟俩,年纪小的那一位,考上重点中学的机会,会更大一些。如今,“不幸而言中”了?这几个月,我曾经的同桌,我小学六年级的同桌,是和阿强他们一起,在本乡镇中学就读的。或许,一场考试,不经意间就会改变某些人生走向,尽管当初你没有多少清醒的意识。不同的学校,意味着分开?哦,还是那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眼下,离桃花盛开,上有好几十天的时间,只是,我不见她,至少也有百儿八十天了!其实,就算能够见到她,又怎样呢?当初那近一年的同窗岁月,我又和她说过多少句话呢?看来,还真像那些书上所说的,失去以后,无可挽回以后,可想而不可及以后,才会想到珍惜!只是,即便你想到珍惜,时过境迁之后,当初的感觉又在哪儿呢?那珍惜,会不会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臆想呢?又或许,想象中的,追忆中的,可望而不可即中的人和事,才是美好的,值得你梦牵梦萦的。
“晓刚,我回去了,你在这儿好好读书——”交代完这句话之后,母亲向学校大门口方向走去了。好几个月之前那个九月初的上午,母亲送我到县城读书。一开始,我觉得她太啰嗦,说话也过于直白,太过于土气。然而,当她一步步走向大门口,她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的时候,特别是当我意识到只要跨出大门口,我就见不到她时,鼻子不由得一酸,眼泪都快要滴下来了!那一瞬间,我甚至这样想,干脆,跟母亲回去算了,这么陌生的地方,怎么生活呀!只是,随之而来的另一个念头,将我即将迈出的脚步,牢牢钉在了地面上:当初我也可以像六年级的班主任所说的那样,可以不来的呀!既然来了,就要想办法过下去!我身边的同学,和我也差不多的吧?既然他们都安顿下来了,我又何必闹着回去呢?我,我是让别人等着看笑话的没出息的人吗?“既来之,则安之”,多好的一句话啊!
那天下午,自从离开我,母亲一直都没有回头。从表面上看,是要赶火车回去;而实际上,应该是,她是在暗示我,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走出了第一步,就不要想着回头,除非当初你不来!母亲不回头,是我上中学后学到的最好的第一课,尽管学校尚未正式上课。母亲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后,我生命中崭新的一页,正式开始了。“有样照样,无样照世上”?当初,是谁“发明”了这句话?说得真好啊,和我同样的人多的是,再怎么不会,也可以来一招依葫芦画瓢。生活,没那么复杂。
据说,学校里有一些夜里因想家而哭鼻子的同学;相比之下,我比这些同学要高明一些。夜里,我诚然有想心事的时候,但绝没有暗自哭泣之时。
上中学后要过的第一关,似乎是自己动手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