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基上的石子,石子不远处的杂草、小树林,小树林更远处群山的轮廓。眼前的这一切,梁晓刚还是颇为熟悉的。再过了一会儿,随着车轮压过铁轨时那响声的加大,列车驶入了大桥。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西南车窗下的梁晓刚暗自嘀咕道,“这么快就来到了大桥上?这是一座怎样的大桥呢?钢结构的高高立起的支架,那闪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桥下,是碧波荡漾的大河,西斜的阳光撒下来,河面上霎时又是金光点点。以前,这样的情景,是不会这么快就能够看到的。难道——”“搭错车了”这几个最不愿触及的字刚要冒出,耳边就想起了这样的声音:“查票了,请出示票证!”
梁晓刚自然懂得,这是列车员在例行检查。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列车员在一路忙着,离他还有几米远的距离。梁晓刚倒也镇定,只是目送着列车员缓缓到来。
“你,你的车票呢?”这位二十多岁的乘务员叔叔这样问道。
“我,我找不到大人,没有票——”梁晓刚微微低着头,小声回答道。
“找不到大人,没有票?”乘务员打量着眼前的孩子,“哦,你要到哪儿去?”
“洛满——”梁晓刚说出了小街的大名。
“洛满?”乘务员瞪大了眼睛,好像是在端详一位天外来客。那眼神,有惊愕,有不解,更有一丝怜惜。梁晓刚霎时也怔住了:“这,这——”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之后,乘务员说道:“回洛满,怎么搭这趟车?!”
“你,你是说——”梁晓刚支吾道。
“唉,你搭错车了!这是开往桂林方向去的,你应该——”
梁晓刚自然知道,自己应该搭开往贵阳或融安方向去的列车;只是,现在不在那两趟车上。“你看,列车刚过大桥,回洛满的列车,有这么快就过桥的吗?”列车员说着,指了指窗外。
梁晓刚点点头,嗫嚅道:“那,那怎么办?”
列车员苦笑着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这样说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列车也不能为你一个人停下。这样吧,下一个站是鹿寨,你就在那儿下车——”
梁晓刚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就像这位叔叔点了点头。
“晚上九点多钟,有一趟从桂林返回柳州的列车,你在想办法回到柳州来——”
就这样,梁晓刚随着这趟陌生的列车,第一次来到了鹿寨。
下车后,也不过五点多钟,离返回柳州还久着呢。
进了候车室里的梁晓刚,一下子拥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火车站以外的世界,过于陌生,他就不去看了,他只是坐在长椅上,打量着这候车室里的一切。这候车室,比起小街西南方的那个来,豪华、气派多了。内空大概有五六米高,南北两侧的窗子,也更为宽大、透亮。内空里的墙壁,也白得像雪,亮得像蓝天下的白云。张望了一阵子之后,梁晓刚的眼睛,停在了西南方的一幅巨大的国画上。这是一幅山水画,画面下方水平如镜,正缓缓环绕着一大片郁郁苍苍的群山,群山上,几棵青松巍然屹立着,像是一个个迎宾的使者,又像是这一片山水的守护神。整个画面,淡远、静谧、闲雅,将人的思绪,引向那水天交接处、天地浑然处,甚至是蓝天更远处的那祥云仙雾,祥云仙雾缥缈中的琼楼玉宇。
也不知过了多久,轻轻的一声叹息后,梁晓刚将自己的目光收回了地面:画得再好,也比不上踏上故乡土地时所看到的那一缕缕炊烟啊!要不是搭错车,我早就踏着夕阳回到小街了。
九点多钟的列车,总算等来了。
返回柳州再次来到峨山时,已是夜里十点钟左右。
在道口值班室附近找了个水龙头,擦了一下脸,喝了几口水,梁晓刚稍稍松了一口气:哦,总算回到柳州了。现在该怎么办呢?夜里大概是没有回小街的列车了,不过,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到时就可以想办法回去了。那时候可要看清楚了,千万不能重蹈覆辙了。人们把水龙头里的水,称作自来水。其实,这个词并不贴切。这世上,哪有“自来”的水呢?不抽水,不经过水管,这水会自己来吗?真不知道最初想出这个名词的人,有没有想起饮水思源来?哦,普通话里把单车叫做自行车,我的天啊,你不踩踏板,那车子就会“自行”?看来,这世上,名不其实的事情,还是颇有一些的。当然,我也是很可笑的,明明要回小街,怎么连车窗上的起始站点都不看?!这下可好,都快到深夜了,还独自一人坐在这远离故乡的道口值班室旁。想想也是,天下的列车多的是,他们未必都经过小街啊。“吃一堑,长一智”,还真有几分道理。如果没有搭错车,我现在——想到这儿,梁晓刚已是呵欠连连。
将头伏在膝盖上,梁晓刚打起盹来。
刚闭了一阵子眼,耳边就想起嗡嗡嗡的声音来,再过一会儿,手脚上就麻麻痒痒起来了。
“啪啪啪”几声之后,梁晓刚的手掌心,就多了好几滴蚊子的淋漓的鲜血。
借着淡淡的灯光,望着手心的那点点殷红,梁晓刚思忖道:这些家伙,竟然来打搅我休息,自然是死不足惜。哦,这里就我一个人,蚊子很容易发现目标,何不到车站的候车室去呢?那儿人多,就算蚊子找来了,也不一定就叮咬我啊!不是吗,那些候车的人,肚子多半是饱的,相比之下,蚊子看来会更喜欢他们一些。我的肚子早就饿瘪了,不值得它们“大驾光临”啊。
拿定主意后,梁晓刚拖着步子,前往火车站。
到了那里后,考虑到自己没有票,梁晓刚也就不到候车室里去,而只是靠在室外的一根圆柱子旁,小休起来了。这一招还真灵,直到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耳旁一直都颇为清静,嗡嗡嗡的声音不曾响起。哦,这是一家饮食店,店里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摆着骨头汤、红烧鱼、扣肉、肉片炒青椒。看看四下无人,咽了几下口水后,梁晓刚拈起一片青椒——“晓刚——”随着耳旁这声音的响起,梁晓刚猛地睁开眼来,那青椒霎时不见了。不错,站在身旁的,就是自己的哥哥,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一旁,还有十多个小时以来一直都不曾谋面的自己的伯伯。
简单交流了几句之后,伯侄三人到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吃米粉去了。
吃米粉的时候,梁晓刚很吃惊地发现,尽管俄了这么久,自己的食量也和平时差不多;也就是说,一碗米粉下肚后,自己也不想再吃了。
梁晓刚大惑不解,哥哥似乎也是颇为诧异,好几次这样问道:“晓刚,在见到我们之前,你是不是到饭店里刷过碟子?”
这“刷碟子”,大体上也就是讨点残羹剩饭吃的意思。梁晓刚既然不曾这样做,自然要一口否认了:“没有,没有啊——”哥哥微微眯着眼睛,淡淡一笑:“没有?不会吧?”“没有,真的没有——”梁晓刚辩解道。哥哥依然是一脸的不以为然:“那,都这么久了,你还吃这么少——”梁晓刚有点急了,也有点后悔了:早知道是这样,就应该多吃一碗,省得让哥哥怀疑、打趣自己。看来,这十多个小时里,自己只是一个人,说什么都是无法对证的了!不过,梁晓刚向来不喜欢别人捕风捉影,信口说闲话,于是,每当想起哥哥的打趣,他都要辩解道:“没有,我没有刷碟子——”“晓刚,你——”哥哥的声音,将梁晓刚的呓语,吹散在阳光下了。
梁晓刚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哥哥正关切的望着自己。这敞口的车厢里,一如刚到来之时:小半车煤炭,搭在两个煤块之上的一条扁担,扁担上的两条麻袋。刚想开口跟哥哥说话,却见哥哥瞪了他一眼后,紧接着就向西北方向望去。
这是什么意思呢?循着哥哥的目光,梁晓刚转头望去的时候,心头猛地咯噔了一下。
原来,此时此刻,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顺着车厢西北侧的悬梯,一步一步的往下移,离那可以搭脚的煤堆,只有几十公分了!也就是说,梁晓刚哥俩心里再不情愿,也已经无法阻止那人的到来。
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到这边来呢?